盛长棋已经调试完毕心情,心无芥蒂的斜靠在那只带给她羞意的引枕上,心中思考对待盛长颐的态度,不可以太亲近,老夫人整治不了靠山坚硬的嫡亲孙女,牵连到一个庶女身上,也就是打个喷嚏的功夫,不可以太亲近,但是也不能得罪,得罪不起啊。
那就只有姐妹情深了,以安宁侯为榜样,可进可退。
盛长颐现在花团锦绣,就是不知道更进一步,是登天,还是跌地?
呵呵,她都不知道,她这位八姐是命好,还是命不好。
不过自己的命倒是很好,出身高贵,体弱多病的嫡姐啊。
外间传来低低的脚步声,盛长棋坐起身,须臾芙蓉色的毡帘被挑了起来,进来一个大约三旬的妈妈。
“十二小姐,康姨娘。”王妈妈屈膝行礼,抬起脸,笑呵呵的道,“奴才看十二小姐,康姨娘来时甚早,想必没有用膳食,奴才就擅自作主,在小厨房弄了一点饭菜,摆在了外间,十二小姐,康姨娘是不是要用一点?”
王妈妈是翠荷轩的管事妈妈,盛长颐一走,就能做整个翠荷轩大半的主。
小厨房则是翠荷轩的厨房,整个侯府,除了长辈老夫人,世子夫人,二房,三房,小辈这里也只有盛长颐这里才有小厨房,连同样嫡出的杨氏的女儿十一小姐那里,也没有。
盛长棋暗中摇了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的这位八姐也太过独占鳌头了。
康姨娘谢过王妈妈。
盛府乃公卿世家,规矩森严,正经主子卯正开饭,身为姨娘的半个主子,起身之后要先去正室院中请安,伺候完正室洗漱用膳之后,回到自己院中才能吃饭。
两人来翠荷轩的时辰,还不到卯正,他们只用了一些点心,自然没有用早膳。
碗碟一打开,顿时香气逼人,两粥,三汤,各色配菜九碟,酱菜四碟,还有一些素色的花卷。
两人吃饭,这也太奢侈了,太夫人的早膳也不过如此,往下依次递减,世子夫人低一等,孙辈再低上一等。
盛长棋在脑中自动勾勒出未曾谋面的八姐形象:奢侈,娇蛮,不通世故,听说甚喜读书,也许会有几分文采,加上早产,体弱,心中的人影,逐渐像林黛玉靠拢。
不足为虑,却是一块很高的踏脚石,登高梯。
看盛长棋盯着桌上的数个碟碗,王妈妈暗中不屑,庶出就是庶出,没有见过世面,她三分得意,七分赔笑,“这是八小姐的常例。”
八小姐平常就是这么吃的。
“可是八小姐,没有在这里呢。”康姨娘拿着一个莲花纹汤勺,搅动番茄冬瓜汤。
翠荷轩主人不在,小厨房封存,平时翠荷轩留下的奴仆,都是在大厨房用饭,今日盛长颐回府,府里的采买,才会提前把食材送进了翠荷轩小厨房。
王妈妈一错,在盛长颐没有回来之前,开了小厨房。二错,按照八小姐的份例,摆了上来。三错,她不了解康姨娘。
一时间,屋里静默无语,王妈妈的额头一会儿就沁出了冷汗,刷的一声跪在了地上。
康姨娘似笑非笑,看了王妈妈几眼,才移步弯腰,亲手把王妈妈扶了起来,“王妈妈这是干什么,妈妈给我们摆了八小姐的份例,那是抬举我们母女,我们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指责妈妈逾矩呢?”
你是不是想让我们逾矩?康姨娘就差指着王妈妈的鼻子说这句话了。
王妈妈险些软在地上,她不过是想讨好一下康姨娘,把她平日里对翠荷轩疏忽打扫的事情翻过去而已啊,她怎么会有意把八小姐与康姨娘,抬到一根线儿上,就一顿饭,谁能想到那里去啊,她实在是冤枉,太冤枉了。
这位康姨娘的心……也太……九曲十八弯了,一般人被人抬高,多少有几分轻飘飘的感觉,也不会计较太多,而康姨娘——,谨慎小心,心思缜密到了可怕的地步。
王妈妈只能讨好的看着康姨娘,同时道,“奴才真是糊涂了,奴才这就把饭菜撤回去。”
唤了小丫鬟,准眼桌上的饭食就被撤去了一半。
姨娘这是为捧盛长颐,同时也做给了侯爷,世子看,这是从心到身的谨守本分啊,盛长棋双目发光的看着康姨娘,看来老天对她真是不薄啊,争气的哥哥,厉害的姨娘,家世煊贵,嫡姐体弱,老天爷给的剧本啊。
虽然她要学习的还有很多。
盛长棋意气奋发,对自己的未来前所未有的信心十足。
安宁侯府和昌平侯府只隔着一条街,盛长颐经常往返于两府之间,一般巳时就会到达安宁侯府,康姨娘协同盛长颐辰时就等在了内宅垂花门外,一刻钟之后,老夫人身边的何妈妈也到了,引得盛长颐相当的侧目,果然,哪怕老夫人心里不喜欢盛长颐,面子上,盛长颐也是老夫人最宠爱的孙女。
三拨人等在花亭喝茶等待,喝了一盏茶,就有人来报,八小姐已经进了一重门。
没有人再坐着等了,虽然八小姐越过一重门,进入二门,到内宅可能还有一段时间,他们却都已经迎了出去,直到再内宅与外宅的交界之处,与盛长颐相遇。
一辆外表看起来很朴素的马车,后面两个大丫鬟,四个小丫鬟。
马车停下,小丫鬟放下踏板,车帘掀开,一个穿着翠色袒领半臂襦裙的丫鬟,先行下来,扶下一个穿着褐色罗绸对襟的妈妈,两人一左一右,侍候盛长颐下了马车。
只一眼,盛长颐就扫视清楚来人,淡淡的,柔柔的。
“小八见过何妈妈。”
盛长颐微微在何妈妈面前屈膝,就被何妈妈扶了起来。
何妈妈满脸堆笑,八小姐这一拜,拜的是老夫人,那是八小姐孝顺,“八小姐可千万不要这样,奴婢担当不起。”
应酬完老夫人的代表,盛长颐看着一旁的康姨娘,“小八谢谢康姨娘对小八的心意,不过,姨娘已经是姨娘了,今日之举,实在是折杀小八了。”
父妾,严重点说,就是子女们的庶母,也是半个长辈。
顿了顿,盛长颐脸色微红,“小八知道,康姨娘是感念与我的母亲主仆一场,小八在这里替母亲谢过康姨娘,只是今日此举,姨娘实在是不妥,想必母亲在世,也会因为小八劳烦姨娘来迎接小八,而斥责小八无礼,小八一会儿定会向祖母请罪。”
盛长颐直言不讳。
何妈妈听着盛长颐,暗暗频频颔首,这位八小姐的规矩实在是无可挑剔,说话也面面俱到。
康姨娘目光微闪,看来这个八小姐绕绕弱弱,好似一阵风就能吹倒,却也不是善茬子,挖坑,也不跳,她完全没有被点出婢女出身的尴尬,脸上恍然大悟似的,不好意思的看着盛长颐。
一只披着羊皮的狼,盛长颐扭头,想要和自己的“十二妹”打声招呼。
盛长棋却在发愣,准确的说,她被她们之间的巨大差距给镇住了。
木屐落地无声,发上步摇,摇而不晃,腰间繁多的配饰更没有发出丁点的声响,身为贵女,盛长棋知道这是贵女必修的仪表课程,从小的训练才能达到如此的程度,就像她,木屐昼夜练习,加上身体里残留的习惯,才堪堪达到勉强的标准,即使如此,平日了也要时刻提心,一半的心神都放在了自己的一双脚上,步摇,她只叉一根,玉佩,她只佩戴最简单的,以保证不会出丑,遭人嗤笑。
而面前这位嫡姐,头上三只金步摇,垂下了长长的银丝络,腰间环佩,环环交错,稍微碰撞就会发出声音,继而破裂,——要知道环佩灵咚,可不是什么赞美,可是她犹游刃有余,姿态悠然,比家中其他的姐妹,却多了几分行云流水。
“十二妹?”
耳边响起了一道柔柔的声音,盛长棋猛然回神,屈膝道,“十二失礼了,不是有意怠慢姐姐,请姐姐不要见怪。”
盛长颐奇异的看着面前的“十二妹”,“十二妹说的哪里话,姐妹之间哪里用着这么客气,听说十二妹上月在花园子跌了一脚,不知道是否痊愈?”
当时,她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吃茶,差一点没有噎到。
盛长棋垂头,面色微热,“多谢八姐姐,都是十二走路不小心,让姐姐挂心了,十二伤势已经没有大碍了,只不过,以前的事情都不大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