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个星期,帮中谣言纷纷,说什么那小子是老爷子的新宠,谁得罪他谁倒霉,帮里人现在都捧着让着他,生怕他有什么不舒服一状告到老爷子那儿,轻的是卷铺盖走人,重的是要吃三刀六洞。
这天姜陶被黄老板说是有事交待被叫到黄公馆来。
在必经的园子里他看见黄宅的管家耀辉和朱发财两人靠在一起,耀辉扭扭捏捏地伸出两个手指直往朱发财脸上戳“死相,你说你到底依不依,依不依人家嘛”朱发财一手拢着耀辉的肩一手抚着他的脑袋说“我依,我依,我的小宝贝,我什么都依你”然后又东比划比划,西比划比划,窃窃私语。
姜陶呛声,然后不紧不慢地从他们身边走过,故意大声喊道“天哪,瞎了我的眼。”两人见了他这般模样捂着嘴大笑起来并立即将他拉到一边,“哎哎,你别误会,咱们啊,只是在学屋里面的两位呢,绝对啊,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姜陶笑道“耀辉,你虽从梨园里走了出来,可这性子却一点也没有变啊,还是这么喜欢说三道四,还有发财叔也是,你这年纪都可以老得当我爹了,怎么一点庄重像也没有啊”
管家耀辉原来可是梨园里的大家,和黄老板相识了有十几年了,奈何上海纷争太多,他好端端地被人害了嗓子,无处可去,正好黄公馆缺一个信得过的管家,就留下来照看黄老板和望春姐的生活。
这人约摸也有三十五六岁了,可经他这巧手一打扮啊,也就二十五六岁岁的样子。朱发财在年轻时候就是黄老板路子上的朋友,为人仗义,后来黄老板发迹了就靠过来跟黄老板一起干,帮黄老板打理一些货运码头上的事情。
众人尊称他一声“发财叔”,只有姜陶跟他更多是朋友的感情,在心情大好地时候叫他一声“老朱”,朱发财也欢喜叫他“老姜”。他也是个老不正经地人,跟他说,你知道我为啥喜欢叫你老姜么,因为姜还是老的辣,我好这口。
朱发财拍拍他,“这不,屋里那位叫你呢,绝对”他故意拖着口长音,冲着姜陶使劲吐了一口气“没好事”两人哈哈地笑着走来开了,姜陶使劲拍了一下朱发财哈哈大笑的胸脯,险些没把他拍断气,大声朝他喊了声道“走啦”就快步走近屋子里去了。
黄公馆一副西式作派,西式的水晶大吊灯一直从二楼垂到一楼,西式的软卧沙发端端正正地摆在前厅,地上铺了苏联产的手工编织地毯。
黄老板和望春姐端端正正地坐在大沙发上,姜陶一眼就认出来那个恭恭敬敬立在二人前面的就是那天那个泡肿的小子。
“啊,阿陶啊”黄老板先开了口“差你个事儿,带阿云到城西的天宝行向老板每月领个俸禄去”“天宝行?”姜陶诧异。
“是呀,顺便带他去看看弟兄们抱台脚的赌台,让他也懂些门道,开开眼界”“是,”姜陶从不敢质疑黄老板的决定,在他眼里这只老狐狸做事必有其原因。
“现在就去”黄老板起身走过来笑眯眯地拍拍那小子的肩膀,姜陶忽然意识到门外的耀辉和发财叔比的就是这两个勾肩搭背的人,帮里那群人所谣言的也并不是空穴来风,黄老板对这小子,果然,特,别,好!
从黄公馆到“天宝行”走路去大概半个钟,这路上姜陶和这个叫“凌云”的小个子并无任何谈论,姜陶只是一味地往前走而凌云也只是顺从地默默跟着他。
为了抄近路他们走了小巷。而就在这条小巷上他们遇见了几个半大的孩子在那儿“劫猪猡”。
所谓“劫猪猡”就是埋伏在赌徒必经的小道上将赌徒的洗劫一空,赌徒通常会还会被扒得裤衩都不剩,哭爹喊娘地爬回去。
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一脚将一个脑满肠肥,裤子都崩开扣子来的胖子踩在脚下,旁边是五个看似差不多年纪的落魄少年。
为首的少年细数着从胖子身上扒出来的那一摞钞票,一声令下旁边的少年开始撕扯他的衣服,胖子发出猪猡入开水的嚎叫声。
姜陶带着凌云经过本来无意干预,实在是这种赌场旁边劫猪猡的事见得太多,这群孩子不是好孩子,这个被劫的胖子沉迷于赌场也未必是个好胖子,索性两不相帮,孩子也不可能害人性命,就让胖子就此长个记性吧。
实在是这个巷子太窄,姜陶无意干预,这群孩子见着人高马大的姜陶道是起了歹念。
“嘿,又来一个傻大个”为首的孩子抬头,目光里竟有了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邪恶,“小子们上,一起扒了他”孩子们闻言仗着人多一拥而上,仗着自己个子矮小动作灵活尽攻人的下盘,招招下三滥的阴招。
胖子见这情景也不过来帮忙慌乱地拾起地上的衣服拔腿就跑。他们一下过来缠住姜陶和莫道,姜陶又无意出手伤他们,他们中的一个竟然踩着同伴爬到姜陶身上对着姜陶的脖子狠狠地就是一口。
姜陶吃痛一下将他甩在地下,他的脑袋重重地磕在青石板铺的路上。摔到地上的孩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几个孩子像溃败地大军一下子散开了,六个孩子抱成一团紧紧地护着那个受伤的孩子,那个为首的孩子站出来蹬着姜陶恶狠狠地说“这次算你狠,下次别让我看到你从这里过”说完拉着那个受伤的孩子一下子跑散了。
姜陶看着四下跑散的孩子只是苦笑,这么小的孩子也是如此蛮狠不讲理,锱铢必报。“你,没事吧”姜陶对一直沉默着的凌云说道说。
姜陶观摩他的身手不像是练家子,好在身形敏捷,躲闪迅速。
“嗯,没事”这是姜陶第一次听凌云说话,声音轻轻柔柔地像个女孩子。
姜陶狐疑回头看他的脸,只见他的脸因刚才那场缠斗双颊绯红,原本就鲜红的嘴唇因紧紧咬着呈现一种殷红的颜色,天生一双桃花眼,睫毛卷翘,左边脸上有一个浅浅地梨涡时隐时现。
姜陶一时看呆了,愣在当场。
“你没事吧”
凌云感觉气氛不对立即反问道,这次回复了男孩子的浑厚与深沉。
“哦,没事”
姜陶反手摸自己脖子上的那排小小的牙印,有两个小窟窿,不知道为什么不觉得讨厌反而觉得挺可爱。
“小孩子么,谁没打过架,只是不知道刚才那个掉在地上的孩子他怎么样了。”
“他没事”凌云答道,姜陶吃惊问道,“你怎么知道”,“没爹娘的孩子命比草贱,命贱不容易死的”
姜陶愕然,叹道,是啊如今这个大上海,一面高楼洋房,一面窝棚草屋,有人能一掷千金,有人的命如草芥,唯有将命紧紧捏在自己手中才能造就自己的伟大蓝图。
沉思间凌云已经拐过这个巷子走进了,拥有法租界四大赌场之一的“天宝行”,姜陶紧随其后走了进去。
姜陶刚进场就有老板迎上来,笑脸道“姜爷,您来啦,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又来查看天宝行的情况啦”
姜陶忙向老板拱手行了个礼,引荐在一旁站着的,凌云“这位是我师傅刚收的得意门生,师傅让我来领他挂个名字,领一份俸禄”
听完这话老板一张原本圆滚滚带着笑意地脸立马拉长了,
“姜爷不瞒您说,我们天宝行虽是四大赌场之一,但您看这生意是越来越不好了,这黄爷虽说是一方父母官,掌握着我们的生意,但我们这地儿也不就是黄爷一个人罩着的呀。
您姜爷来这儿拿一份俸禄我们没话说,您常来这儿我贵客多呀,而且您就是那一尊守我们平安的关公,我放心啊。
可要是他想白白拿这一份..”
掌柜用小圆眼把凌云上下打量了一番,“他要没点真本事啊,就是黄爷这尊大佛压着我,我心里,还是不服”掌柜故意把这不服两个字拉长了些,给自己平添上几分气势。
“老板,您要我在这儿当保镖,我确实没这个能耐,但是我看您这儿鱼龙太杂,场子不清,时间一长要是让您的财神爷们知道,可就都不爱在您这儿玩了”
老板一听气得不清,碍着黄老板的面子才没吆喝身边的打手们把这人打出去。
“你是说我的场子有问题?”
姜陶见形势不妙便急忙将凌云往身后拖,并对赌台老板说着最近黄公馆发生的事想缓和一下气氛。
凌云却直挺挺地站在赌台老板面前笑嘻嘻地说“您借我几个人,我帮您清几个在这儿混吃搅事的小混混出去”
赌台老板虽有怒气但看他一副煞有介事,成竹在胸的样子一挥手让身边的几个打手跟着他去。
凌云带着这几个打手走了一圈,才不到半个钟的样子就回来了,手下将嘴附在老板的耳朵上一阵嘀咕,老板看他的眼神就变了,从充满鄙夷不屑,到如获至宝兴奋至极。
“老板,一些在赌场出老千的老手已经都被我清出去了,大多都是些在市井上混的小白相人,还有一些身着华服的,分别在这桌,这桌,和这桌”凌云说着也附上赌台老板的耳朵轻声跟他指出那些人来,老板连忙点头,凌云微笑地抽出身子又大声道“这些人就交给您来定夺,毕竟您场子上的事我也不能太多干预,我只要做好我份内的事就够了”
老板忙点头称好叫账房马上支出一份30银元的俸禄给莫道“凌云兄弟真是眼光锐利啊,而且还很懂大局,这点小意思就算是你今天帮忙的见面礼,往后常来才是啊”
凌云拱手谢道“那是,那是,我以后吃赌台的一份俸禄,自是赌台的人,这些都是我应尽的本分,这份礼我本不应该收,只是老板出手了断不会有收回的道理,小弟只好先谢过了,往后一定更尽心尽力守护赌场的“天道”秩序”
凌云故意将“天道”二字拉长,探着赌台老板的脸色。
老板仍是镇定,恭维着和凌云谈笑了一番。半响,两人走出“天宝行”,姜陶心中有疑问便向凌云问道:那些老千混在“天宝行”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埋藏极深,常人根本无法识破,只有自己动手不慎被其他赌客发现才会被打手们拎出,一顿乱打,你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将他们找到的呢。”’
凌云脚上的步子不停,嘴里很轻松的解释道“这老千之所以能干这行也是有本事的,手快,脑子活,再加上这各中的门道,想拆穿他们也很简单什么都比他们会上一点点就可以了”
“可是”姜陶还想追问凌云却抬手制止“我是看你心肠不错,刚才在赌台老板面前出言袒护我才告诉你的,你不要再问,我也不会在说,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立足社会的本事,都是不能为外人道的。”想了想又说。
“这件事你不要跟黄门其他人宣扬,我才刚到此地不久,我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姜陶点头允诺,凌云思虑了片刻竟佯装豪气地伸手揽上了他的肩膀
“人人都在说你阿陶哥仗义忠勇,今日一见过真如此,通过刚才剥猪猡的小孩看出你也仁慈大度会关心劳苦,你算是我入黄门的第一个朋友。
你呢,叫我阿云,我呢就叫你阿陶哥,你看怎么样”
说着他伸出另一只手来要跟他击掌,姜陶闻言在他略带孩子气的脸上认真盯了半响,随机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伸手与他相击。
“好,好兄弟”两人勾肩搭背,自此成为了一对相互信任,相互帮组的好兄弟。
在凌云眼里,他初入黄门,前途茫茫,结实这样一位为人仗义又精通世事的大哥却他实在是有利。
而在姜陶眼里,从“天宝行”的事情就可看出这人实非一般的人物,老谋深算的黄老板看上他绝对是有其过人之处,与其站在一个对立面,不如称兄道弟,也可继续探探这人的深浅来历,摸摸这人的底细。
之后的这一个星期姜陶带着莫道四处玩耍并介绍了隐在巷子里的众多帮里兄弟认识,黄门的人都看这两人同进同出,关系实非一般。
黄老板似乎也很高兴,并乘机提出让凌云搬进了姜陶的宅院与他同住。
黄老板的吩咐向来不可违抗,况且凌云也算是他自己招惹上了,姜陶虽然心底仍有担忧但表面上还是欢欢喜喜地招呼凌云当晚就一同随他回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