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2年7月秦臻登上位于法租界戈登路的梦天堂最高层,这是整个上海最好的观景点。
从这儿往下看可以清晰地看见从西往东缓缓流淌着的黄浦江,人头攒动的十六铺码头,还有跨越租界和华界铛铛行驶着的电车。
高处的风吹得秦臻睁不开眼睛,她抬手将一个紫黑色的木盒子慢慢倾斜,里面倾泄出白色粉末状的颗粒,霎时间随着这阵近乎癫狂地邪风吹遍了整个上海。
“爸爸,您去吧,在这个您倾注了一辈子心血的地方重新生根找机会重新发芽。”
昨夜凌晨爸爸走了,他甚至没有清醒着跟秦臻说最后一句话,从他倒下到离开始终都在睡梦中,但似乎他很幸福,他的嘴角一直都挂着一抹微笑,兴许是他梦见了妈妈,他们最后终是在一起了,弥补了这二十几年分离的时光。
但一切他都安排地好好的,关于他的后事,他要求秦臻将他的骨灰从梦天堂洒下,让他自由地呼吸着大上海的每一口空气,让他能穿梭在大上海的每一个街头小巷去看那些他曾经认识的人,去继续关注那些他一直专注着的事。
还有这个股权书,上面清清楚楚写着法国公董局拥有秦氏产业即包括梦天堂在内20%的股权,法人秦伯汉20%,其余60%的股份均以对外向上海市民发行。
也就是说有法公董局20%股份的担保上海其他小股持有者并不用担心恐慌,但这份文件在此之间一直是对外保处于保密状态,法租界一直宣称贸易自由化,从未在公开场合承认持有华人经营的股份。
出示这份秘密股权书就将意味着在找不到适合的法人继承人的情企业况下,公董局将出面主持秦氏。
秦臻用力捏紧了这个邹巴巴的纸卷,爸爸到最后甘愿让自己辛苦一辈子的家业落到别人手里,保护她这个一无是处,只懂得刁蛮任性的女儿。
秦臻啜泣着,任眼泪迷失在狂风中。
过了半分钟她转头,已是一张漠然到失去所有情感的面孔,伤心无措都留给上一刻,现在或许只有坚强才是爸爸最愿意看到的吧。
“各位,”秦臻走到舞池中央努力用最刚强地声音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
曾经辉煌的梦天堂在债主集体讨债的那天就已经停业,现在在这个曾经飞舞着一对对情人冤家的舞池里聚满了几个工厂的代表,曾经梦天堂的员工,还有几个梦天堂的常客也就是持梦天堂股份的小股东。众人就像是虎视眈眈的饿狼盯着自动送上门来的肥羊。
“各位,我父亲已经走了,在座的不少是我父亲曾经的朋友,伙伴和员工,大家曾经也有过守望相助的日子。
公司在运营总会遇到这样或那样的问题,只是在这时恰巧我的父亲长年因积劳成疾无法再做规划和调整,但梦天堂的运营还是不成问题的,要不是有小人别有用心地散布不实的消息弄得人心惶惶,梦天堂也不至于停业。
今天,我希望你们再给我一些信任,我的叔叔伯伯们能再给我一些支持,我们将梦天堂重新开起来,我相信不久梦天堂的盈利就能支付大家工资。”
秦臻望了望在座的人随即原来晶亮的眼眸暗了下去,又有些急促地说“又或者大家可以再购入些股票?”
全场还是鸦雀无声,这种紧张地气氛使这个会场的温度降到了冰点,突然一个略带痞气的声音响起,
“小姑娘,你懂什么是生意么,你懂什么是股票么,你知道买你们梦天堂的股让我们赔了多少么,这种时候你叫我们买?是想要逼死我们么?”
话声刚落就有几十个人群起应和“对的,对的,要逼死人么。”
“没有的,没有的”秦臻有些惊慌看着全场几百号已有些怒气的人她怔怔的退了几步。
刚才的那个流氓看形势不错就一个转身伸手去搂她的腰,她一闪,流氓反的一拉将自己的嘴巴凑到她的耳边。
“实话告诉你,现在这整个场子都是我们的人,你要是想全身而退就签了这份股权转让书,把你名下的股权转让给黄老板。”
秦臻听着一惊这才知道这是别有用心的人有心计划,
怪不得债主接二连三地上门逼债,
又遇上股票大跌,
原来是黄老板看上了梦天堂,才上演了这幕秦家家破人亡的惨剧。
秦臻死命挣开他,将他用力一推,那男人精壮丝毫未动,她反倒受力跌坐在地上。
股权书从她手上跌落,被风鬼使神差地被一吹吹到了那男人跟前。
男人弯腰拾起纸卷,打开,露出一个轻蔑的表情。
秦臻缓缓地站起来,看到了那人打开了股权书索性也释然了,她的眼神凌厉起来,
“你看到了,我们秦家的基业就算是给了法国人也绝不给你们卖国求荣的黄老板。”
“哦,是么”
流氓放肆地笑了笑,“若法国人真把你们梦天堂看这么重怎么没在你老子没死之前帮你一把,眼睁睁地看着摇钱树变成讨债台。
他们既然不敢出声,说明在这件事情上他们要么有思虑,要么有更大的阴谋。’
“还是让我把你这张无用的白纸撕了断了你可笑的念想”说着当真要撕。秦臻飞扑过去阻止,却是扑了一个空,那流氓竟已应声倒地。
“荣哥哥”原来是一个翩翩公子已将流氓打得倒地,在场的人看着这突入其来的这一幕哗然。
有人在台下议论,这不是宝德烟行的少东家么,怎么这时来了,去年秦家拒婚那事弄得陈家颜面尽失,怎么这时不计前嫌,英雄救美来了。
地上的流氓似乎是知道这人的来头仍旧扑在地上不敢起身。
陈嘉荣三两步走过去,夺下流氓手中的那卷纸,还嚣张地将一双擦得铮亮的皮鞋踩在那流氓手上来回蹬了两下,那流氓疼得直叫唤。
“我告诉你,秦臻前两天答应了我陈嘉荣的求婚,以后她就是我陈家的女人,谁都别想动她。”
陈家大少爷霸气地宣示主权之后又拿手指着底下的一干人说
“有我陈嘉荣在的一天欠你们的钱就一定会到你们手里,而且今天你们给我面子,明天我就会用更多地前来买回我今天放在你们这里的面子。”
说罢,便用手搂着秦臻的细腰走了出去,众人纷纷让出一条道来无人阻拦。
秦臻对这人并无好感也无恶意,看他今日为了她赔了这么大的面子,也就悻悻地随他走出梦天堂。
在戈登街上两人准备分手,秦臻款款地微笑向陈嘉荣低头致谢,“大恩不言谢,只是我现在这个处境怕是只能还一声谢了。”
陈嘉荣点点头秦臻转身欲离开,陈嘉荣叫住秦臻,
“阿臻,我这个人虽然不争气,行事作风也不按规矩,但我对你的心一直是真的,我一直在等你,等你回头看我一眼。”
秦臻慢慢地回过身来,头压得低低地,陈嘉荣却将她从脸上一直蔓延到脖颈地那抹绯红看得真真切切,她动心了。
女人在什么时候最容易动心,无非是身陷险境,有男人为他承担一切,为她遮风避雨。
“我,”
秦臻这声“我”压得很底很底仿佛是从喉咙底发出来的,又仿佛是从她的胸腔里发出来了,回荡了很久很久,像是一个世纪。
“我...”
陈嘉荣知道她要说什么赶紧上前握着她的手,“我不介意你曾经对我做过什么,更不介意你到底发生过什么,我只希望接下来的苦难有我和你一起度过,嫁给我,好么”
他不知从哪儿变戏法似得掏出一只戒指来,
“这只结婚戒指我准备好久了,去年那次之后我很想把它放下,可我发现自己怎么也放不下它了,我就一直把它放在我的裤兜里。”
他直接将这只带有自己体温的戒指戴在了秦臻的葱白的手指上。
秦臻的嘴上浮现出一抹笑,这抹笑到底是什么,很难看得出来,是无端生出的对下半生的憧憬,是这乱世中寻见一份真情的安慰,抑或是因为完成了对于父亲对于哥哥的一种交代.....
爸爸,哥哥,我也可以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