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玉石古道话腾冲
玉石产自缅甸,但玉石行业的文化根基却在中国,在云南,在腾冲。
缅甸玉是中国人发现的,云南人发现的,腾冲人发现的。这三个结论的意域越来越小,范围越来越窄,可有根据?回答是肯定的。
当年的英国缅甸总督查尔斯·克罗斯威特在1912年的一份报告里这样写道;“上好质地的绿宝石是13世纪一个云南商人偶尔在缅北发现的。他将顺便捡到的石头放在他的骡子上用于平衡货物,结果石头被证明是最好的翡翠。”
这位英缅总督查尔斯报告所指的历史真实是这样的:相传明初腾冲绮罗人尹文达在缅北的玉石厂采玉,经历了无数春秋冬夏,受尽了多少磨难坎坷,也没找到一块好玉。在他终于吃不住玉石厂的煎熬打算返乡时,却不甘心空手而归,于是便把过去挖出的一块蒙头玉石毛石放在他的骡子背上用来平衡货物,顺便运回了腾冲。这块看上去成色不好没人买的毛石,尹文达不忍将其扔掉,便用来镶砌在了马厩的墙里。不料有一天,尹文达看见从房顶射下的一缕阳光被一块光亮的石头反射在了马背上,待他细看发现原来是这块毛石在马蹄天长日久的长期踏磨下,绽放出来的美玉的异彩。他遂将其从墙里取出并解剖开来,才确认这块毛石是一块上好的翡翠,原来是因为它绿得太浓酽,太深沉了,因此一直没有被人们看中。尹文达就此发达起来,这块玉被称为“绮罗玉”,后人称其为“马蹄踏出的瑰宝”。
在此后的几百年间,腾冲人一直在缅甸北部雾露河(乌尤河)流域的龙坑、蔴蒙、自壁、后江等数十间玉石厂开采玉石。
那位英缅总督在他的报告里还说:“直到18世纪后期,那些富于冒险精神的中国商人才终于在乌尤河岸发现了翡翠的蕴藏地。从此,小规模但是非常规律的石头贸易每年都往返在云南和这个地区之间那些糟糕的小路上。”
是的。1919年,腾冲和顺人寸海亭花了7000卢比自缅甸勐拱购回一件硕大的玉石毛石。赌石如赌钱,当地人说:“一刀穷来一刀富,成败只在一线间”。因此,他一直没有勇气将这块石头下刀切开,便作价12万银元将其发往上海。谁知待买者将毛石切开一看,原来表里如一,是一块难得的稀世之宝,遂一转手便卖了30万元。寸海亭后悔已晚。
此外,在腾冲,还有“段家玉”、“寸家玉”、“振坤玉”、“官四玉”等,在这些玉名的后面,都有一段让人惊奇叫绝的故事。
据《腾越州志》记载:“商客之贾,于腾越者,上则珠宝,次则棉花,宝以璞来,棉以包载,骡驮马运,充路塞道。”这句话的意思是:到腾越来开店做生意的人们,大户或本钱丰厚者经营珠宝,最次者也经营棉花。珠宝以原石的方式运来,棉花则打成包捆,采用骡马运输,道路时常被壅堵。
腾冲向西经中缅边境甘拜迪到缅北重镇密支那,或向南从瑞丽出南坎至缅甸中部的曼德勤都不算远。其中,腾——密道仅约200来公里,在我国境内仅80余公里。这样的距离为腾冲人西出缅甸提供了极大的方便。因此,腾冲人往来于中缅边境的频率和对缅甸情况的了解都胜于其他地方的中国人。因此,既然历史记载了发现缅玉者是中国云南人,我们完全有理由说,这个发现者就是腾冲人。
在腾冲县和顺乡,现完好地保存着几位当年涉古道,跑缅玉,获得极大成功,被后人尊为“翡翠大王”的豪宅故居。
翡翠大王寸尊福,于清咸丰年间就到缅甸办厂经商,数年后开设“福盛隆”商号,以经营缅玉发达起来,因为人诚信正义,被推为缅甸侨人领袖。致富不忘桑梓,1898年,寸尊福回乡创办了“腾冲第一女子学校”,学生免费受教。辛亥革命期间,寸尊福领头为孙中山、黄兴、居正等筹资相助,被孙中山誉为“华侨旗帜”。在寸尊福故居正房堂前至今还挂着“民国策勋”的匾额。
翡翠大王张宝廷,少年走夷方,以自己的聪明和实干取得成功。他自幼豪侠仗义,乐于助贫,对欺压中国在缅商人的英国佬,常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以维护中国人的尊严,受到华侨的尊重和拥戴;引种南亚咖啡树到家乡培育;与同乡寸尊福共同向英政府承包勐拱玉石厂,致使好玉出土,价增十数倍。财富的大量聚集使得在缅甸开玉的美国人,英缅当局都不得不惧怕他,依靠他,信奉他,尊敬他,从而为中国人争得了尊严和荣耀。张宝廷尊师重教,支持女儿女婿创办益群中学,女婿后任云南大学校长,成为一代著名的教育家。
翡翠大王张兰亭,也是和顺人,与乡人张宝廷等共同入缅经营玉石而发达,在和顺留下了大片古院老宅。
在众多云南人、腾冲人在缅甸经营玉石取得辉煌成功的同时,也有无数踏古道,走夷方的中国人,云南人在缅甸的“淘金”中遭遇失败,永久地留在了异国的土地上。在缅甸曼德勒,有一片云南墓地,这里留下了大约6000多中国商人的名字。还是在当年那位查尔斯总督的报告里,有这样一段话:“他们大多数都是为了寻找宝石而来,而上面记载的仅仅是那些有势力的商人的名字,谁了解还有无数的小商人和冒险家为了同样的事业而死去?他们的名单将更长。”注意!这是用引号引来的历史史实,不是胡诌乱编。
写到这里,我不禁有些伤感和凄楚。在腾冲,曾有人告诉我在民间流传着那些走夷方的人们几呼都耳熟能详的小调,我记起了其中的几句:
父母恩好一似天高地厚,
在一日孝一日岂可远游;
不得已为家贫不得不走,
起身时在堂中忙忙叩首;
一家人话难说气哽咽喉,
抛父母别妻子吞声独走;
众亲友同送到官坡路头,
官坡头好一似阴山背后;
过此地把家乡一概全丢,
……
我向这些抛妻别子,长眠于异国他乡的亡灵们祈祷。我不能简单地评价那些失败者的死是重于泰山,或是轻于鸿毛;也不能简单地褒奖那些衣锦还乡,大富大贵的成功者全都是国之精英,乡之楷模。但至少,我们应该感激这些写下历史的伟大商人和冒险家们,是他们用生命和汗水换来了构建腾冲那些豪宅大院的金钱和财富;是他们奠定了腾越大地深邃的文化根基。
史料记载,公元前四世纪,中国第一条国际大通道——“蜀·身毒道”(蜀:四川,身毒:印度)开通。早在张骞出使西域十余载回到长安,在向汉武帝报告中就有汉人从四川经云南通达印度经商的内容。说明2000多年前,“西南丝绸之路”就已经存在。这条古商道要先于西北丝绸之路200年。元明以后,长江中游一带的客商取道从黔、蜀入滇,开辟了中国与东南亚、南亚以及西亚各国的商贸通道。而这条“西南丝绸之路”的一段,其实也就是腾冲人的“玉石古道”。
在这条古商道上,有一批滇西汉子,他们以极其坚韧不拔的精神和耐力,或肩挑臂扛,或马驮骡运,顽强地踩踏出一条贯通高黎贡山,横断山脉和金沙江、澜沧江、怒江及伊洛互底江等亚洲最大的四江并流区的充满着悲呛与梦幻,险恶与神秘的古道。他们终年活跃在这些山颠河谷内的驿道上,将丝绸、玉石、宝石、象牙、皮毛、纸张、咖啡树种、木材、棉花、棉纱、琉璃、日用品、毒品、机器和记载东、西方文明的书籍、佛典等等,经过原始的市场配置后把这些商品有的运来有的运去,使这条古道成了贯通东南亚和世界商贸文化的血脉。他们充当着一棵锋利的钢针,顺着那条若断若续的古道,一会儿穿云出雾,一会儿登崖越谷,缝合起世界上最大的高山和最险的沟壑;连缀起人文意义上的欧亚大陆和印巴大陆的两大板块。
腾冲,由于特殊的历史地理地位,成了这条商道上一个重要的商旅驿站和商品集散地。
在何真女士所著《驿路商旅第一村和顺》中,有这样一段话:“来自罗马、英国、德国的百年老钟还挂在墙上摇晃着钟摆,三炮台,骆驼牌香烟筒装着些纽扣,顶针,美孚洋行早已锈迹斑斑的铁桶装着泔水,一不小心踢着主人家的洗脸盆,上边竟然刻写着德文,美国的多用灶,德国的压面机,伦敦的牛皮箱、缝纫机、洋线、咖啡壶,更别说印度的托盘、漆画盒子,还有那不知哪国的水晶玻砖的镜子……它们在百年以前就落脚这个乡村。”
这些用品,都是滇西那帮硬汉子以及他们的父辈或子孙们,通过那条古道运进腾冲的。腾冲也因此成了缅甸翡翠的加工场和集散地。因此人们说:瑞丽,只不过是经营缅玉的商店,而真正经营缅玉的市场却在腾冲。
一进腾冲县城,“打造中国翡翠第一城”的大幅宣传牌迎面映入眼帘。直到如今,做玉器的人们,还习惯于时常到腾冲走走,去感受那世代流传下来的玉文化气息,去探究那随时光而变的缅玉商贸行情。
清末民国时期,腾冲的边境贸易发展到极盛。史料记载:“1826年统计,当时年进出口额就达100万英镑,仅棉花每年入腾冲就达635万公斤,价值22.8万英镑。而鸦片战争前夕的1837年,从当时唯一正式开放的通商口岸广州入境的英国货也才值90万英镑,其中鸦片烟还占一大半。”可见,当时的腾冲在中国对缅甸和南亚诸国的通商贸易已具有不可替代的历史地位。
而创造了腾冲的古老文化,为腾冲带来了历史悠久的繁荣昌盛,以及令腾冲人因悲欢离合而欢笑、而痛苦的这一切,皆因缅甸的玉石和那条历尽苍桑的千年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