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原已经走进了书房里,符西快要看不到他的身形了,她连忙跟了过去。
符西飞快地扫了一眼书房,发现并没有什么明显异常的地方,莫名其妙地放松了些。
“坐吧。”林原指了指书房门口旁的沙发,让符西坐下。符西说了句谢谢,坐了下来,把双肩包放在一边,老七探头,钻出了背包。
符西顺势拿出自己的速写本,偷偷观察周围。林原的书房,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两个大书架贴墙摆着,书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一些木雕和青铜摆件,以及他和一些归国文物的合照。
沙发正对着林原的书桌,符西看到桌面上一片杂乱,一些手稿和资料散落地放着,台灯下放着装药的瓶瓶罐罐。桌子后的藤椅把手被磨得发亮,椅子上盖着宝蓝色的旧毛毯,椅子后面的地上也全是书,那些书好像是从地板上长出来的,符西侧头去看,才注意在那些书后面,还有一个小隔间,小隔间的门半掩着,符西只看得出里面放了各种杂物。
“这猫,挺乖的。”林原突然说道,符西回过神,看向坐在藤椅上的林原,发现他的眼角多了点笑意,整个人也松弛了些,他看起来有点像阿穆口中的那个温柔学者了。
符西笑了笑,揉了揉老七脑袋,老七白了林原一眼,不耐烦地来回甩着尾巴,但还是乖乖配合符西的动作。
“关于空白竹简,你还有什么想法没有?”林原问。
“唔……”符西见林原一直在问自己,看来还是想试试她有没有两把刷子。为了让林原更信任她,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我主要还是在想那空白简的内容……”符西回想着阿穆和自己的谈话,说:“我看了资料,《采风曲目》中的其他曲目,都和其他存世文稿一一对应,不知道空白简会不会是比较少见的曲目呢……”
“我还有一个想法,”符西说道,“但只是我个人的猜测,不一定是对的。”
“是什么?”林原放下手里的水杯,认真地看着符西,问道。
“就是……我猜,那曲目或许和女性有关。”符西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林原的反应,“应该和战役占卜、民风民俗没关系,可能是爱情故事?”
其实符西心里也没有多大的把握,她会这么想,是因为竹简的化形机制。
《孔子诗论》的化形,就是孔子和他的学生,而另一首表达将士思乡的曲目,则化成了一个将士的样子。而阿穆呢,却偏偏化成了女子外形。一说到关于女子的古文,符西想到的大概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这类的文字。
因此符西不由猜测,阿穆的真身文字,会不会和女子的爱情故事有关。
符西有点不安地说完,看向林原,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
她没想到的是,林原没有直接反驳,只是对符西笑了笑,那个笑容包含着别样的深意,符西的心一沉,她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丝困惑和不安。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林原说。
“……”符西总不能说是从阿穆那里来的信息,“只是瞎猜的。”
“我只能说,猜得挺有创意的。”林原哈哈一笑,没说对,也没说不对。
“《采风曲目》的研究确实有了一定的进展。你说的那空白竹简啊,我们通过对上面残余字迹的分析,已经找到了研究它的突破口。”林原显露出喜悦的神色。
突破口?
那是不是证实阿穆说的那句“弄清楚怎么回事”是真的了?
符西顿时集中了注意力,连忙问:“可以请教下那是什么吗?”
林原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才慢慢说道:“这个研究呢,我们可能下个月就会公布出来。到时候你去看,现在呢,我不方便直接告诉你。”
“好吧。”符西抿了抿唇,看来这幻境里的林原还是留了一手,不愿意把阿穆的研究结果,告诉符西。
不过……既然林原说了“下个月要公布研究”,那说明接下来他是有计划安排的。
符西心底突然咯噔一声。
这样有计划的人,真的会在今天自杀吗?
她扫了一眼时钟,已经下午两点了。
按照历史,四个小时之后,林原就会死在这个房间里,就在他现在坐着的这张陈旧藤椅上。
符西看着坐在椅子上嘴巴一张一合的林原,他看起来兴致很高,对接下里发生的恐怖事件,还浑然不知。
他的声音和窗外种种声响融在一起,符西突然觉得耳朵嗡嗡作响,竟一时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手指上轻微的刺感让符西回过神来,符西看到老七轻轻咬了下她的手指,而林原还在那边说道:“你叫符西,是吧?我看你对竹简,确实挺上心的。如果你真的还想了解更多关于竹简的信息,我这里有一些书——”
林原一边说着,一边撑着藤椅的把手站起来,他往里屋走去,说道:“你跟我过来。”符西起身,只听到里屋里乒乒乓乓的一阵响声,她连忙进去一看,发现里屋里堆满了书还有杂物,林原刚才差点被地上的铁盒绊倒。
“本来说要收拾的,但一直没空……”林原咳了几声,有点难为情地说。
符西看了看这小小的房间,地上堆着很多发黄的报纸和旧电器,她不由猜测林原就是一个不舍得丢弃旧物的人,而他身边没有伴侣和亲人,一个人独自活着,可能在生活细节上,也就没有那么讲究。
林原跨过地上的杂物,朝书架走去,他弯着腰,眯眼扫视书架,“以前那套书去哪里了……哦这里有一本。”
他伸手去取书架顶上的一本书,书刚抽出一半,放在顶层的一个硬纸盒没放稳,顿时朝林原身上砸了了下来。符西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林原也下意识地伸出手,要接住下落的硬纸盒。
两个人倒是把纸盒接住了,纸盒里放着的东西却掉了下来。那东西落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符西低头一开,不由胸口一紧,呼吸都绷紧了。
那是一把发出寒光的手枪!
符西扫了一眼枪身,看到了一串英文字母。这是……沈家的那把枪吗?
她还没完全看清楚字母,一旁的林原已经连忙蹲到地上,将掉落的纸张和枪支都塞进了那个纸盒里,又要将盖子盖上,却盖了好几次,盒盖和盒子都没办法对准,好不容易盖好了,他原先手里的书又掉了下去。
她基本可以确定那把枪,就是林原自杀的凶器。符西不好对此做出什么反应,只能蹲下去,主动拿起那本书。
“你、你还有什么事么?”林原不自然地说道,“没有别的事的话,就可以走了……”见符西没有动,他又添了句,“还有那本书,你……你就拿去看吧,不用还了。”
符西想了想,对他露出微笑,“林原馆长,大过年的,我突然上门,还一直自顾自地说话,占用您那么多的时间,你还要给我书,我怎么好意思?”
“您看这样好不好,”符西说,“我两手空空地来,本来就很不懂规矩了,要不您就让我帮忙整理一下这些书。整理累了,我就直接在这里看你推荐的书。这样,书也不用带走,我也能帮您做点什么。”
“这……”林原抓紧手里的硬纸盒,没想到符西会安排得明明白白,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反驳。
“您不是说想推荐给我一套书么,反正也要找出来,我就一边找,一边整理好了,”符西轻轻挽起袖子,微笑道,“不会花很多时间的。”
“但我等下要去博物馆……”林原说。
符西看着林原的眼睛,心底隐隐有不忍。
他哪里也不会去,他不可能再走出这个房子了。
虽然她和林原交谈到现在,也没看出他有不正常的地方,她怎么也想不出,林原为什么会真的自杀。
她必须留在他旁边,哪怕她不可能真的拯救历史上的林原,但至少要见证他死亡的真相。
“那到时候我和您一起走就好了。”符西轻声说。
“好吧。”林原拿着那个硬纸盒,不自然地走了里屋,他偷偷瞄了符西几眼,直接把那纸盒放到了外面书桌右边的抽屉里。
符西假装没有看到这一幕,转身去书架上找关于竹简的书籍,并顺手把书都分门别类,一一放好。
“喝茶吗?”符西听到身后传来林原的声音。
她转头,看到林原端着一杯热茶。
“谢谢。”符西接过热茶,感受到暖意从手心,慢慢传递到全身。她现在突然觉得有点冷,是南方冬天的那种湿冷,从窗户的细缝里透过来的湿冷。她两手捧着,哈了口气,她确实是置身于一个多年前的除夕午后。现实中那个下雨的上海,反而像是一个遥远、模糊的梦。
符西喝了点,又蹲下去,喂了老七一些,老七被苦得皱眉吐舌,顿时一阵后退。
“那你先看吧,”林原说,“也不急。不过今天除夕,你一个小姑娘在外面,你家人不会担心吗?”
“……没关系,我和他们说过了,”符西摇了摇头,心底莫名有点苦涩,说,“我会在吃年夜饭前,去找他们。”
林原点点头,走了出去。符西一边收拾,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还要怎么问林原。林原把外面书房的吊灯点亮了,符西听到他踩在模板上的声音,又听到他在里屋的门口停了下来。
符西抬头,看到四周昏黄的光,还有林原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你刚说,你认识李舟?”林原问。
符西一愣,说:“是的。”
林原微微点头,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符西站了起来,看到外面书架上的木雕小摆件,想到了自己背包里的考古资料。
她心底一动,说道:“我听说过一些关于您和李舟教授的事情,和他的考古研究有关。”
“我可以问问,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