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西、老七和云间到了博物馆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了。符西从博物馆一楼的北门进去,整个博物馆内空无一人,巨大的中庭,看起来更为明亮宽敞了,符西迈步进去,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的些许回响。
她观察着四周,抬头还能看到巨大的玻璃天窗,以及屋外沉沉夜色。目前国内开通夜游的博物馆不多,能在晚间看博物馆的机会本来就少,而符西以前也没有在博物馆里实习过,没有在博物馆夜间值班、布展的经历,符西也是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夜览博物馆,是因为要来解决神辅的案子。
老七抱着总觉得比前几日沉了些,符西干脆把双肩包背在胸前,拉开拉链,让老七可以蹲在里边,人和猫都轻松了不少。
“符西。”云间朝符西招了招手,符西快步走了过去,和云间一起走进了电梯里。夜晚电梯里的光亮得刺眼,电梯门好像一面朦胧的镜子,映出了符西,还有一旁仿佛被云雾笼罩的云间的影子。符西背着包,手里还拿着手机和速写本,怎么看都是奔波一整天后,一脸不轻松的样子,而旁边的云间,今天将每件事安排得妥当,无论是符西的行程,还是和王保民的会面、在夜间博物馆进行调查。这样忙了一天,他依旧衣衫平整,面色沉静,符西要抬起头,才能看到光影落到他眼里的样子。
那只白鸟说神辅不是吃香火,被人供奉在高堂之上的泥塑木雕,可在现在的符西看来,云间哪怕处在烟火人世间,确实还是和普通人的她有着很远的距离的。符西尝试着想象自己最后也成为了神辅的样子——不行,对自己知根知底的,完全想象不出自己会摆出这么一副正经又有神秘感的样子。
电梯响了一声,电梯停在了三楼,符西刚走出电梯,就看到了历代绘画馆。符西扫了一眼贴在墙上的展馆平面图,博物馆三楼主要展馆有三个,一个是北边的历代绘画馆,一个是书法馆,最南边的,和绘画馆相对的是玺印馆。
“王保民出事的地方就在绘画馆里吧。”符西说。
“对。”云间回答到。
两人一走进那个展厅,符西就马上感受到不对劲的地方。
非常的……不舒服。
是因为场馆的灯光太暗,布置比较密集,让人觉得压抑?感觉也不是……符西向前迈了一步,发现自己脚步声有点刺耳,这才意识到哪里不对。
这里实在是……太安静了。
空调的震动声,灯管偶尔的闪动声,人路过轻纱时轻纱的晃动沙沙声——全都没有,整个展览厅像是被抽干了水的空荡荡的池塘。以至于一些最习以为常、平常根本不回去注意的声响,在此时此刻,都显得非常突兀,特别失真,比如急促不安的心跳声,吞咽口水的声音,还有放轻脚步踩在地面时的声音。
符西忍着不适感,和云间说:“我到那边看看。”云间点头,符西连忙让自己走动起来,听着自己踩在地面的声响反而会觉得安心些。
她沿着墙角走动,边走边观察玻璃展柜之后的美人图,昏暗的灯光之下,每张画上的美人,嘴角都有一抹浅浅的、神秘的相似的微笑,似乎在守着一个共同的、不向看客道说的秘密,看久了让人觉得有点毛骨悚然。按照符西师姐以前的说法,古画里的人,无论五官还是身体比例,到底和真人还是不太一样,这种介于像与不像之间的东西,往往会让人觉得非常怪异。
但光是看,又看不出那些画到底有没有问题。符西靠近那些展柜,但是隔着玻璃,看不清摸不着的,也没办法更细致地研究。
符西正踌躇着,旁边传来了脚步声,“发现什么了?”
云间走过来了,看来他在那边也没发现什么特别的。符西两手放在玻璃展柜上,轻声说:“光看看不出,要是能上手的话会好点。”
一说完符西就有点后悔,毕竟是博物馆里的馆藏,大半夜在这里捣鼓,要是出了什么岔子,谁都不好说,她不该给云间添麻烦的。
云间倒是一副了解的表情,说:“魏紫有和我说过,你用通感。”
“你要先上手哪个?”云间问。
“可以吗?”符西一愣,问了句。
云间嗯了声,符西抬头看了看四周的摄像头,回想了一遍在来博物馆路上,云间给她看的那晚监控视频。
视频里,王保民是在展厅中间停下来的,然后似乎看到了什么,开始奔跑。
他停下来的地方——应该就在符西右边的位置。
符西走到那个地方,看向距离最近的那一幅美人图。
她转过头,看向云间,“就先从它开始吧。”
也不知道云间是用了什么手段,符西只听见云间打了个响指,然后那些隔断画和符西的玻璃,就在符西面前突然都消失了——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好了。”云间低头,调了一下手腕上的手表时间,抬头示意符西可以靠近观察那些画了。
符西点点头,古画这样暴露总归是不好的事,她不想耽误时间,快速地从包里翻出手套,熟练地戴上,然后从最近的那幅画开始掌眼。
符西闭上眼,轻轻拂过画的边缘,想象着自己正在和这些画建立起联系。她一一观察,接触,很快就睁开了眼睛。
云间看了看手表,“挺快么,怎么样?”
符西远离了那些画,将手套摘了下来,然后抬手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汗。她知道自己的通感能力弱,但是她没想到看完这些画,需要耗费她那么多的精力和力气,感觉像是回到了以前的考古工地干活。
“看完了,”符西抿着唇,说:“这些画应该没什么异常的。”
她刚才在通感的时候,没有感觉到之前看夜宴图那种,被人窥视的吊诡的感觉,和以前她看老物件的体感差不多,至少目前没有什么证据,指向这些画有什么异化的地方。
一般人看了那晚的监控,可能会怀疑王保民看到了幻觉,但在符西对这些画用了通感之后,她已经完全确定了,王保民说的是真话。
她也看到了那个古装女人。
就在刚才通感那些画的时候,符西尝试去追溯那晚发生的事,以及通过拼凑那些碎片画面,去还原那一晚这些古画所处的环境。符西一开始还担心会不会什么都看不到,但幸好,凡事还是有迹可循的。
这些古画不像是摄像头,只能记录普通人也能看到的东西,老物件往往对温度、湿度乃至整个环境的变化,都能更如实地反应,从这个角度来讲,说老物件是时间和历史的见证者也不为过。
王保民没说错,那个女人确实穿着拖地的长裙,裙子上有着繁复的云纹,而袖子还有黑色和浅麻色相见的镶边。她跌跌撞撞地朝王保民的方向跑过来,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符西快速在速写本上,给那女人服饰的草稿添上更多精细的细节,包括云纹的大概样式,还有袖子上的黑色浅麻色镶边。云间在符西给裙子补充细节时,用表冠重新调整了指针,又将展厅的玻璃恢复原样。
“云间先生,你对这个服饰有没有印象?”符西将速写本递给云间。
云间沉吟道,“馆里肯定没有。我去问问他们。”
“好。”符西看云间走到一边,似乎在向博物馆的人询问情况。符西盯着手中的图纸,突然听到包里的老七说了句:“感觉有点眼熟。”
“什么眼熟?”符西反应过来,说,“哎你这闷了一天不说话了吧,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呢。”
老七不置可否,只是瞥了一眼云间,说:“这衣服,像战国的。”
“真的假的?”符西左看右看那裙子,似乎真的有几分那个意思,“你怎么知道?”
“以前在哪里看过。”老七双前爪扒拉着双肩包的开口,盯着符西那龙飞凤舞的速写。
“书上?博物馆?”符西追问道,老七一直不说话,总不会是他亲身经历过的吧?不管怎样,这猫看来确实有点来头?
符西的口袋里突然传来了一阵响声,在这安静的环境里,显得分外吵闹。
云间也看了过来,符西连忙抱歉地朝他点点头,再一看手机,是红姨的视频电话,她有点尴尬,云间却示意她可以先去接电话。
符西点点头,如获大赦,连忙走出展厅,在靠近洗手间的位置停了下来。
接通了视频电话,符西和老七的大头就出现在视频里,红姨先是来了一通轰炸:“符西,在哪儿呢?刚给你拨了好几个电话,怎么都没接啊?哎!肉肉也在啊?不是说给朋友代养了吗?”
“它叫老七!本来是说给朋友养的……”符西想到本来以为老七回去找魏紫,谁能想到它自己又跟了过来,“就……反正就托运过来了。”
“你在什么地方啊?”红姨靠近了摄像头,好像看到了洗手间的指示牌,“这是洗手间?”
“嗯在外面呢,”符西回头看了看周围,在想怎么解释自己大半夜在哪里,“我还在……实习。”
“在杂志社?”红姨问。
“不是……在博物馆里,有个专题研究要写。”符西含糊地说。
“什么研究啊?”红姨也有点好奇。
符西突然想到了刚才的速写,就连忙掏出来给红姨看,“红姨,你帮我看看……哎你别笑我画的丑嘛。你认得出这是什么服饰不?”
红姨扫了一眼,说:“这不就和马山楚墓里的差不多嘛!”
“楚墓?”符西连忙问。
“对,”红姨懒懒地说,“就像复刻的一样,你去查查看。”
“好……”符西刚要切到浏览器搜索一下,却不小心锁屏了,她突然发现了什么不对。
黑色屏幕上映出符西的肩侧,多了一张惨白的人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