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庆生的饭总算一波三折地吃上了,符西的心绪还陷在刚才在夜宴图的事里,红姨观察了她好几次,猜这丫头还和小时候一样,一见着老物件,就爱自己闷头思索。清秀的脸上因为思考微微蹙起了眉头,平添了几分文气,看得倒是招人疼。
还是早点给她安排一份北京的工作好了,离家近点,事情不要太多,业余时间想玩票沾沾古玩也不是不行,反正别像以前那么辛苦到处跑就行。红姨边剥虾边看了那只胖猫一眼,真养猫了,以后符西心里也多个着落。
眼看符西也吃得差不多了,红姨用干净的湿毛巾擦了擦手,说:“走,咱们和黄思明打声招呼去。”
“好。”符西起身,眼看那种胖猫正慢慢吞吞地伸懒腰起身,符西迟疑了一阵,尝试着双手抓住它的腋下,把它抱了起来,它有点不自在地扭了几下,很快又不动了。
到了那黄老板的办公室里,黄老板又掏出那幅画,要红姨和符西帮忙再看看。这次符西再次对这幅夜宴图使用了通感,却没有再感受到奇怪的被窥视感了。如果刚才真的不是符西多心,那看来就是它被魏紫解决掉了。
“两位怎么看,确定这幅画真的没什么问题么?”黄老板不放心地又问了好几次,红姨有点不耐烦,“你要我们说多少次,都说没问题了还不信。”黄老板只好不再多提,送红姨和符西到了楼下,符西想了想,又回头说:“黄老板。”
“怎么了?”黄老板凑了过来,一幅洗耳恭听的样子。
“您如果有空,可以留意下上个买家,甄富贵,”符西把胖猫放到后座,说,“说不定他……已经回家了。”
“你怎么知道他回家了?”黄老板满脸好奇,符西不懂该怎么解释,就干脆提起别的话题,把这事儿带过去了。红姨朝黄老板摆了摆手,等符西上了车,就直接把车开了出去。
“我说,你怎么知道甄富贵的事?”红姨看了符西一眼,开口问了句。
符西本来就想着夜宴图里的事,被红姨那么一问,她真的有一瞬间想告诉她发生了什么,无论是掌眼,还是神辅,还有刚才她差点以为自己就回不来了,见不到红姨了,可话到嘴边了,却又吞了下去。
要是真把这些说了,红姨只会觉得自己为了帮老符,都变魔怔了吧?
不能痛快说话让符西觉得心里堵得慌,她想了想,最后也只能说,“……就是种感觉。”
“真的?”红姨挑眉,偏偏这时候红姨的手机响起来了。红姨让符西帮忙接了,开了个免提。
“哎,红姐吗?”电话里出来黄老板的声音,他压低了音量,但符西和红姨都听得出他的兴奋,“你那侄女也太神了吧?她不是说甄富贵可能回家了吗?我刚让熟人偷偷打听了,你猜怎么着——”
“那甄富贵,找着了,就在他书房里。”
红姨看了符西一眼,答了句:“真的假的?怎么会在书房里?”
“不知道啊,人还晕着也没办法问,但他就在书房丢的,结果又在那里找着了,你就说这事儿邪门不……”
黄老板絮絮叨叨了好一番,才挂了电话。红姨又瞄了符西一眼,说:“你的感觉倒是挺准的。”
“……”符西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但红姨也没继续追问下去,只是开了另个话头,“那甄富贵还不知道自己的夜宴图被贱卖了,等他醒了恐怕要翻天了。”
符西点头,“品相那么好,还折了一半的价,何况钱还不知道在谁手里。”
红姨嗯了一声,又想起什么说道:“品相是好,不过你有没有发现,这画和别的版本夜宴图有个差别。”
符西等着红姨说下去,红姨继续说道,“感觉这个版本吧,最后那一幕,把其他人都画得比较远,主要是突出站在中间的韩言光。”符西点点头,这种画法,显得韩言光虽然身在人群之中,却好像距离热闹非常远。
夜宴图现存版本很多,世人对韩言光夜宴的窥探欲可见一斑,符西又想到在夜宴图里时,韩言光看着少年的自己,说了句“太晚了”,不由说道:“红姨,你觉得韩言光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怎么说呢,大家对他褒贬不一,但在我看来,他就是个被命运摆布的普通人,”红姨平稳地驾驶着车辆,说,“他年轻时候吧,家人遇难,他好不容易在好友的帮助下,逃到南方,有一身抱负,却没有得到重用。等他要被重用了,他的国也要亡了,他不想当亡国之相,只能每晚假装纸醉金迷,那句话怎么说的,对,以声色晦之。”
“你还记得最后一幕吧,特别清冷,感觉跟前面的载歌载舞,根本不像是同一幅画。而韩言光呢,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不知道在看着什么。”
“有人说,他其实是喝醉了,看到了年少的自己,但那么多年过去了,真真假假,谁又说得清呢……”
转眼间,红姨将车开进了老符的小区,符西下了车,又去打开后座的车门,将后座一直一声不吭的胖猫抱了出来。
符西刚要和红姨道别,红姨又探了半个身子过来,看着符西。
“谢谢红姨今晚带我吃好吃的。”符西有点不好意思,就抬起怀里猫的爪爪,朝红姨晃了晃。
红姨没说话,不知道是不是符西的错觉,在昏黄的路灯光下,红姨的眼里看着明暗不定。
“不谢。”红姨过了会儿才说话,“生日快乐。上去吧,不早了。”
符西点点头,和红姨说了让红姨注意安全,才抱着胖猫,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红姨看着她的背影,自己在车里呆了好一会儿,才开车离开。她路过一条小巷,又绕回去停了下来。她下了车,走进了一家店铺。柜台旁的店员瞧见了她,就放下了手中的丝带,笑道:“随便看看,想买什么花?”
红姨很快就提着花,走了出去,开车回到了家里。她没有开灯,直接走到了书房,停在一张大桌子面前,上面只摆着一个相框。窗外幽蓝色的微光落到了相片上,映出了李舟教授微笑着的脸。
红姨看了那张照片好一会儿,才把手中的白菊花和黄菊花摆在了李舟照片前面。黑暗中,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另一边,符西抱着那只胖猫,刚到家,它就挣脱开了,跳到了沙发上。符西把钥匙放到了门边的鞋柜上,才发现手脚都提不上劲儿来。
她立在门边,揉了揉额头,感到一阵恍惚。太累了,是那种通宵打游戏时,夹杂在极度亢奋之中的疲惫。她干脆走到沙发边,和那只胖猫默不作声地坐了好一会儿。
“你是魏紫的吧,”符西侧头看它,一时也拿不准叫它猫还是老虎,虽然怎么看都是一只不苟言笑的美短加白猫,“怎么跟我走了?”
胖猫只是扭过头看着符西,不置可否。
“你叫老七?”符西想了想,说道。
胖猫点了点头。
“你……不能说话吗?”
它这回摇了摇头。
“那你怎么……”符西回忆起来,自打她第一次和它见面,似乎它就没有说话过,不对,连喵都没有喵过。
老七换了一个端坐的姿势,过了会儿,才张开口,咳了声:“不习惯。”
符西哦了一声,看来也不是所有的成精动物都和那只鸟一样,一找到话头就说个不停,不过符西没想到这老七的声音,听起来像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和这个胖猫外形挺不搭的。
“明天我带你去鬼市。”老七说。
“七号线南楼梓庄a口那个?”符西想了想,说道。
“那是地上的,”老七随口答道,“我说的是地下那个。”
符西在北京活了二十多年,都没听说过,这鬼市还分地上地下的,一听还挺唬人,可能就像是那个莲花池酒店,平常人平时根本就看不到,更不可能知道那地方了。符西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可面前那胖猫看起来也没有多大说话的兴致,再说自己一上来就抓住别人寻根问底,挺没礼貌的,符西决定留着一肚子的疑问,到明天再问魏紫去。
一阵困意袭来,符西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她起身,突然想到老七也跟着忙上忙下的,既然都在自己家里了,不招待一下怎么也说不过去,就问:“你饿不饿,想不想吃点什么?需要什么吗?”问了之后又觉得怪怪的,不知道这神辅的猫平时要吃什么,还是说也吃猫粮?
“不用了。”老七好像觉得这些都很麻烦,直接拒绝了符西,然后扭了个舒服的姿势,将下巴搁在前爪上,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行吧,符西想。她给老七拿了个毯子和软垫,一人一猫客气地点头示意,符西转身就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更衣洗漱。收拾好了,符西直接倒在床上,结果眼睛还没闭一会儿,又睁开了。
根本睡不着!
符西抬起手,将缠在手指上的一根发丝拉了下来,忍不住想起今天夜宴上的一些触感。如同玉石一般的瓷器的冰凉光滑触感,而其中的酒摸起来温热粘涩,还有坐在白虎背上时兽毛穿过手指的刺感……
兴奋和刺激感像是芒刺灼痛了她,这大概是她这辈子过得最刺激的一个生日了,她怎么可能睡得着?
小时候看聊斋时总会幻想里面的场景和人,念了考古和历史之后,符西更是忍不住去想象那个时代的风起云涌。而今天到了夜宴图里,真的就像是穿越了千年去赴宴,那里的人像是真的活着的。那些画里的人会怎么看自己和魏紫呢,他们有自主意识吗,如果再次进到夜宴图里,那些人会认出她和魏紫吗?
而今天更让符西忍不住深究的一点是,原来进入了那幅夜宴图里,符西依旧是可以使用通感的。
一个念头如同黑夜里的火花,突然闪动起来。符西猛地坐起身,心跳得极快。
如果……
老符当年的那些照片,也跟夜宴图一样,能让人进去的话……符西是不是就能在里面,使用自己的通感,然后看到更多的信息?
这回符西彻底没有睡意了。她直接翻身下了床,直接光着脚走了出去。经过客厅,符西瞄了一眼沙发,那老七正睡着翻出白肚皮,鼾声不断,看来是真的累了,符西顺手灭了客厅的灯,放轻脚步走进了书房。
借着屋外的路灯光,她快速将99年的那些照片翻出来,挑出木雕佛像的照片。
虽然不知道甄富贵是怎么进到画里的,但是符西在进到夜宴图之前,是用过通感的。要不再试试看?
符西捏着那张照片,闭上眼睛,慢慢的,符西似乎听到了点响动,一颗心都快悬了起来,不到一秒,符西听清楚了,不过是冲印照片的声音,就跟上次她用通感时一样。
她有点失望,但并不着急,她努力回想着,走进夜宴时,她的所有感官,去构建一个脑中的场景。先是门外的丝竹声,然后是拉开门时,一片氤氲的烛光……
符西突然被广袤的强光刺激得睁开了眼。
一片热浪扑来,明晃晃的烈日之下,天广地阔,无尽的沙海。
一个木雕佛像,就卧在符西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