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三被押送回鉴天府,胡三在狱中待了一夜。
胡三竟夜嘶吼不停,倒不是喊冤,而是骂李氏,骂韦从新,骂命运。
第二天大早。
鉴天府打开大门,门前聚集了一些看热闹的闲人。堂中坐着府尹周绝,周绝头顶上方有一块擦得锃亮的匾额,匾额上端端正正地居着四个大字——明镜高悬。
周绝左侧稍后站着万德福,右后方站着佩刀的三四和十二。
堂下两侧整齐地站着两队衙役,左侧衙役队前摆了一张桌子,判官秦小凤正坐在桌子旁,摆好空白的卷宗,准备记录案件。
周绝忽然想起什么,示意身后的三四和十二向前。周绝对他们耳语几句,三四与十二便匆匆离开了。
“升堂!”周绝沉声高喝。
“威——武——”
两队衙役齐声呼喊,并用水火棍有节奏地敲击地面。
“带犯人胡三。”
周绝面色严肃地说道。
胡三被反手绑实,顺从地被衙役押上堂前,却不肯按规矩跪下。
周绝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只说了一个字,“打。”
两个衙役上前,左右同时狠击胡三膝盖。
胡三一个踉跄,立刻跪下了。
“堂下犯人何许人?”
按照流程,周绝应当再了解一遍胡三的信息。
胡三倔强地低着头,不做声。
“犯人胡三,家住狐子山,以捕猎为生,家有妻儿,不久前无故死亡。”
判官秦小凤及时发声。
“胡三,你可承认杀害了妻儿?”
胡三慢慢地抬起头,五官狰狞在一起,仿佛头顶顶了千斤重物。他恶狠狠地盯着周绝,并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你可以不回答,但证据会说话。”
周绝继续说。
“由于李氏貌美,你心中总是自觉配不上,虽然百般对她好,她也将一个妻子的角色做得尽善尽美,表面看上去你们夫妻恩爱,情比金坚!”
“但一遇到流言蜚语,你对李氏的信任便轰然瓦解,到底,你是输给了自己的自卑。”
胡三听着,脸色渐渐涨红。
“旁三外四的人说孩子长得俊俏,不是你的种!”
周绝继续刺激着他。
“贱人!都是贱人!杀光了才好!”
胡三捶地大喊。
“你真的确定孩子不是你的?”
“情诗都送到家里来了!你说孩子是我的?还是韦从新那个贱人的?”
“情诗你确定是韦从新写的?”
“不然还有谁?除了他!还有谁?”胡三逐渐癫狂。
“我相信你不会蠢到不去比对一下韦从新的字迹,你之所以相信,是因为你心里早就对李氏失去了信任。”
“可怜李氏什么都没做错。”秦小凤叹了口气,补上一句。
“别他娘的放屁!孩子怎么可能是我的?”
胡三此刻心里已经奔溃,他已经知道了那个脱口而出的事实,却又在垂死挣扎,不肯承认。
“字迹不是韦从新的,情诗也不是写给李氏,而是写给你看的。为的,就是借刀杀人。”
“你以为……你以为你在这里胡说八道,我就会相信吗?”
胡三已然泪眼模糊,说话吞吐起来。
周绝不再接他的话。
“传老苟。”
老苟依旧衣衫褴褛,步履矫健地登上堂前。
“而井鬼巧儿杀害李氏及其儿子的事情,更是子虚乌有。因为井鬼巧儿根本不存在!”
“通过散布井鬼巧儿的传说,将杀害妻儿的罪行嫁祸给井鬼,凶手从而逃之夭夭。”
“老苟,堂上可有找你散播谣言的人?”
老苟环顾一周,最后将视线落到胡三身上,仔细地上下打量,看了又看,瞧了又瞧。
最后吐出两个字,“没有。”
门外看热闹的闲人炸开了锅,有几个大胆的汉子高喊,“抓错人了吧!就是井鬼巧儿在搞鬼!”
秦小凤面上安稳,心里却有了些不安,他确信胡三就是凶手,可如今为何叫人散播谣言的却不是胡三?
难道,老苟也有问题?
府尹周绝倒是不急不慌,也不去理睬众人的质疑。
“三四,十二回来了吗?”
周绝微微转头,小声问一旁的万德福。
万德福俯下身子答,“回来了。”
“带上来。”
众人皆好奇带谁上来,纷纷伸长了脖子向外看。
是传闻中和李氏不清不楚的韦家大公子。
还有,韦家二公子——韦延!
“老苟,你再看看。”周绝对老苟这样说,眼神却已经落到韦延身上。
“对,是他,他给我钱,让我散播井鬼巧儿的事情。”老苟没要多看几眼,便极其肯定地回答。
门外众人,皆倒吸凉气,唏嘘不已。
这韦家二少爷好好的日子不过,干这种龌龊事做什么?
判官秦小凤笑着凝视着周绝。
“比对字迹。”
周绝一挥手,示意衙役。
衙役端上来一张桌子,上有一纸一笔一砚。
“写,‘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周绝命令韦延道。
韦延面无表情,缓缓坐下,慢慢提起笔,正写了“晓看”两个字,便顿住不再写。
他放下笔,面色灰暗,也不抬头看众人,只是低头对着“晓看”两个字说,“是我。”
“没错,是我写的纸条,纸条也是我故意让胡三看到的,让老苟散播井鬼谣言的也是我。”
一旁的韦从新激动不已,他瞪大眼睛,质问韦延,“云儿的死也和你有关?”
云儿正是李氏的名字。
“呵!”韦延突然间好像什么都不怕了,他大声冷笑道,“不仅和我有关,甚至可以说是我一手编排了她的死亡。”
韦从新的眼睛猛然转红,他冲上去抓住韦延的衣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那我问你,为什么我不能参加祭祖。自我入韦家以来,日夜操劳,布庄的生意蒸蒸日上,你们却始终把我当外人,连祭祖我都不能参加。”
“你知道外人怎么说的吗?他们说我就是你们韦家养的一条狗!”
“所以,我故意挑拨李氏和胡三的感情,给胡三出主意,制造谣言分散众人注意力,为的就是借胡三之手杀了你!”
“只要杀了你!我就是韦家唯一的儿子了!我就是韦家真正的公子了!”
说完,韦延仿佛陷入了某种幻想,竟大笑起来。
韦从新震惊地看着这个突然变得陌生的恶魔。
“就为了这个?韦家有规矩,未娶妻成家者,不可参加祭祖,我本以为你懂,没想到你不懂,你不懂,可你为什么从未问过?”
韦延听闻此话,终于止住了狞笑,良久无言。
“我本可以不姓韦,我本是流落街头的市井无赖,是韦家赐予我无上的荣光,也是你们推我入深渊。”
“我从不敢问我为何不能祭祖,不仅别人觉得我没资格,甚至,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没资格。”
“贱命人,命贱。这就是我的命。”
韦延流下两行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韦延认罪。”
而一旁的胡三,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孩子是自己的,情诗是假的,然而!妻儿确实真的被自己杀了!
胡三挣脱开服役,要冲上去弄死韦延,然而他双手被反绑,只得用牙去咬。
衙役们一拥而上,好不容易将胡三拉开。
胡三心中隐隐约约地明白,韦延的挑拨只是引子,真正的凶手其实别无旁人。
井鬼是假的,心鬼却一直存在。
胡三明白,一切都不再有意义。
他使尽全身的力气,挣脱开衙役的压制,从喉咙中发出一声悲壮的嘶吼。
胡三毫不犹豫地朝柱子飞奔而去。
“嗵!”
一声闷响,胡三倒下了。
血从胡三的头上冒出,一如他妻儿死去的惨状,地上很快染了一大片红。
门外众人大声叫喊起来,“胡三自杀啦!”
在这惨烈的死亡中,众人却又怀着无法掩饰的兴奋,以无尽的热情向一个又一个没有亲临现场的人,绘声绘色,甚至添油加醋地讲述这死亡的壮观场面。
周绝按照死刑犯的规矩,安排了胡三的后事。
韦延有着无法逃脱的间接杀人罪责,被判以秋后问斩。
后来,秦小凤问周绝,“大人,从头到尾,你都没有一丝一毫地相信过井鬼巧儿的传说?”
“没有。”
周绝顿了顿,接着说,“不过,有一刻,我倒希望那是真的。”
又过了一年,坊间传闻不举的韦家公子——韦从新,他的众多小妾给他添了三儿两女,其中一个小妾怀的还是龙凤胎。
当然,这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