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克俭因为头晕起床迟了些,赶到办公室已经是十点钟了。这对于他们这些没有重新安排工作的旧衙门遗留人员来说,是不太要紧的。他们没有专门的事情要做,除了学习,也就是在需要他们帮忙的时候捧捧人场而已,没有必要遵守作息时间。唐三赖和以前的王友晟都不怎么管他们。
黄克俭所担心的是集中学习,学习时如果迟到了,唐三赖是要说几句的。还好,今天没有学习,他和周梅打了一声招呼,就算是报到了。也不去自己的办公桌,走到俞仁庆桌子旁问道:“那人呢?”
俞仁庆要理不理地说道:“你问这些干什么?告诉你也无妨,去镇上了。”
黄克俭拿过几张报纸,坐回自己的办公桌以消磨时间。黄克俭猜想唐三赖可能是去办理区衙门成立的事情去了。这件事俞仁庆很上心,可黄克俭不怎么关注。他认为:这区衙门迟早都会成立,不急在这一时半会。而且,他还不用担心自己会不会在人员编制的名单里,他相信他一定会在里面。
黄克俭是杜李的老人,不是说年纪大,是说资格老。他是民国二十五年的高中毕业生,因为想着用扎扎实实的、卓有成效的具体行为为民族抗战作贡献,他才回到了杜李。他一到杜李,就积极工作,勇挑重担。正因为他有赤诚的热心、充沛的精力和异乎常人的睿智,几年来,换了多少届领导,他的地位从来没有动摇过。杜李的大事小情无一不经过他过问后,才转到主任、副主任那里。而这些主任、副主任大都是从外面调来的人,根本就不了解杜李的实际情况,不清楚是怎么回事,都要认真听取黄克俭介绍、讲述和说道;这样一来杜李的所有事务都会或多或少掺杂黄克俭的意见,都会隐隐约约带着一点黄克俭的影子:总而言之,过去的杜李,黄克俭当了半个家。就因为黄克俭当了这半个家,杜李才没有出乱子,杜李乡公所才能发挥它应有的作用。黄克俭对自己的能力、对自己在杜李的地位是有信心的,他毫不怀疑将来的区衙门名单中必定有自己名字的这一判断。所以,黄克俭不太关心区衙门成立这事。
想到这,黄克俭暗自笑了一下,把报纸翻到了另外一面,继续看着,打发时间。
唐三赖没有黄克俭那么轻松,办事人员让他等着,今天只有杨副主任在家,要等杨副主任和其他人谈完事后,唐三赖才可以进去。唐三赖以前也这么等过人,是战俘营里的首长。那里的首长盛气凌人、高高在上,唐三赖很害怕,今天他也有这种感觉。
杨副主任是因为郝主任要去县里头开会,才从贫雇农代表学习班回来的。听了办事人员通报,杨副主任远远地伸出了他硕大的手,一把抓住了刚跨进门来的唐三赖。
“早就听说杜李区来了你瑞昌同志。你怎么到了杜李就不出来了?是不是杜李的工作千头万绪,忙不赢?不要性急,慢慢来嘛。”
见唐三赖有些木讷,没有回应自己,杨副主任又问道:“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
杨副主任快人快语,让唐三赖感觉又回到了战俘营。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区……区衙门成立的事。”
“你还是放不开。不要紧的,我们都是东乡人,有什么可担心,放不开的!你刚才是说要成立区衙门,是吧?你有名单吗?”
“名单?”
“就是未来区衙门工作人员花名册,有吗?还没准备好是吧?别急、别急。我这里有一张表,我看看。唐瑞昌、周梅你们两个是干部,干事有张顺生、雷雨田,有这两人吧?”
“有。”
“还有其他人吗?”
“还有俞仁庆和黄克俭。”
“他们是遗留人员?”
“嗯。”
“勤杂人员有没有?”
“有两个。”
“现在我的事情不多,我来好好帮你理理这事。”杨副主任把刚才拉出来的抽屉推了回去。
“谢谢首长!”唐三赖说的还是战俘营里的话。
“不用、不用,都是革祚工作。今天有没有其他人跟你来清水坪?”
“张顺生,我把……”
“不用,就我们俩,我就跟你说,你自己记在心里就行。能记住吗?”
“您说,我能记住。”
“你回去就打个报告上来。这报告分两大块,一块是区衙门的人员编制,就是安排多少干部、干事、勤杂人员;一块是行政乡的名目。记清楚了吗?”
“多少干部,多少乡,记住了。”
“要得,你这方法蛮撩撇的。我们接到你们的报告后,开个会就往县里头报。我今天要跟你讲的是这人员编制的问题。已经在册的四个人,你、周梅、张顺生、雷雨田不能动;勤杂人员两个、三个都行,最多三个,你自己定。这旧衙门留守人员,也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两个人,你不能一次都收进来,不然他们就会认为收他们进来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情,将来就有可能不怎么听你的话,听领导的话了:两个只能定一个。”
“定哪一个?”
“哪个合你心意就定哪一个。”
“那就定俞仁庆。不过黄克俭是乡公所的老人,是杜李通,别人有什么事都愿意找他解决。”
“唐瑞昌同志!”杨副主任很严肃地说道:“你是不是也想解决他的问题?我告诉你,你记住了:就是这种人,这种所谓有能力的人,更不能解决,决不能!这个黄什么的,他要是继续在杜李发挥作用,那还要你唐瑞昌同志干什么?还要我们干什么?这个人决不能写进名单,知道嘛!他叫什么?”
“黄克俭。”
“就是姓黄咯,我记住了,我要替你把好这个关。另外呀,我这里还有一个人,先安排到你们杜李去,先作干事安排,等名单到了县里头,我再想办法把他转为干部。这人也不是什么外人,解放前,我们地下党开会的时候,他就替我们站岗放哨。解放时,因为名额有限他没有列进来。他们是为革祚舍弃过生命,作出过贡献的人,我们不能忘记他们,你说呢?”
“当然、当然。”
“这人说不定你还认识,他就是长风镇曹副主任的外甥。过两天,我叫他去杜李找你,到时候,你把他的名字写上。”
“好、好。你还有……”
“哪有那么多,都是为革祚作出过牺牲的人。也没有那么多。唐区长家里还有什么人没有?”
“我是孤儿。”唐三赖随口回答道。这是他的条件反射,以前别人要是问起这件事,他都这样回答。
“没有其他亲戚?”
“没有,有也不愿意和他们来往。”
“依我看呀,你还要留出两个、三个空位子来。一则给镇里的人事安排留余地,也给你自己留余地,晓得吗?”
最后这句话,唐三赖没有太懂,杨副主任拍了拍唐三赖的肩膀说道:“不懂不要紧,慢慢理解,不过后面这话不能跟其他人说,曹副主任的事,也不要和别人提,知道吗?”
唐三赖说道:“首长放心,我也是道上混过的,知道有些话说得,有些话说不得。”
“好,有这个觉悟就好。好了,要是没其他事,你先回吧。”
回杜李的路上,唐三赖和张顺生根据杨副主任刚才的谈话,基本确定了报告内容。有些术语、提法张顺生还不太懂,唐三赖更搞不清,两人只得拐进三塘区,找出他们的报告来,抄了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