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十六和文娟的结婚酒宴办得奇奇怪怪的,不只是王保长没有来吃喜酒,还有摆酒席的地方不对。按老理,红喜不同白喜,不能在屋外摆酒席,只能将桌子摆在房里,而张家这酒席摆到了张家屋外。
要说这老理对还是不对,没法评价。只能这样理解:虽然都叫喜事,但打发死人的事比结婚这等事重要些。你想呀!一个人在这世上行走了几十年,留下的东西太多了,不能随随便便就打发了,应该好好回想一下,有哪些功绩,有什么过失,给一个结论:这叫盖棺论定,文词叫作慎终追远。孔夫子最重视这个了,还定下了一个叫“五服”的规矩。这个规矩把亲戚按亲疏远近分为五类,参加葬礼的时候,就按这五个类别穿不同的丧服,所以叫“五服”。平常亲戚的往来都按葬礼上的规矩来,可见,这葬礼的重要性、隆重程度,那是能参加就得参加的呀。这也不能说孔夫子乱来,这恰恰反映了人们对生命的重视,对人的社会性的重视。
结婚就不同了,结了婚,后面是个什么情况,会发生什么事,还不知道呢。所以请来喝酒的人可多可少,看家庭条件来。家庭条件好,把十里八乡的人都请来,摆上百八十桌也可以;条件差,自己家几个人聚一聚,一、两桌解决问题也行:不讲究。
张家不行,摆一桌,坐拢来七八个人还凑合,超出这个数就难办了,堂屋里两张桌子都摆不下。往年,还能摆下,彭伙计来了,摆不下了。张家只有两间堂堂正正的屋子:一间中堂,一间卧房。另有一间偏厦做灶屋。磨子放在屋檐下,几乎占去了屋檐的一半。车谷子的风车,不用的时候放到屋后的屋檐下,要用了才搬到堂屋来。这个,不能怪张丰凯,是他的父辈祖辈不行。
其实,这些不算什么,一般人家也和他家的情况差不多,要好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文家人才肯把文娟嫁到张家来。只是,一般人家办酒,自家摆不下就会去借邻居的堂屋摆酒席。可张丰凯人缘太差,借不到周边邻居的堂屋,就连外边的族兄弟张丰科家,他都不敢去说,因为张丰科也是被他赶出吴家田的。
有句话,叫做“叫花子背米不动——自讨的”。张丰凯的爷爷讨过米,性子遗传给张丰凯了。家里办不起这么大的场合,那就不应该到处请人来喝酒唦。他不,挨家挨户去周边人家请,搞得人家以为他准备得有多么妥当似的,都来了。这不,把桌子摆到屋外不说,炒菜的师父和他带来的班子都是经常参与打丧火的那些人。
文家人跟着接亲的人一来,就傻眼了,还没开席就闹着要回去。文娟实在没办法,哭着求哥哥嫂嫂别走,说道:“你们都走了,撂下我一个人,我怕。”
哥哥文家禧这才硬着头皮,觍着脸留下,窝了一肚子火。
这样,回门的那天,也就是腊月二十四,小年那天,文娟没有跟着张十六回牛头岘。张浩子看见张十六一个人坐着马车往回走,连忙把他叫住,问发生了什么事。
张十六哭丧着脸说道:“她不肯回去。”
“那哪成!你不能回去,会被别人笑话死的。”
张浩子连忙让张十六去家里等着自己从牛头岘回来。
张浩子到了牛头岘把事情跟张丰凯一说,正在就着前日的剩菜喝酒的张丰凯把酒杯往地上一摔说道:“她这是做给谁看?不回来,也好。把我花出去的钱全给我退回来。”
“叔!不能这样说。人还是要回来的。我就来问问你到底是什么原因,好去劝她回来的。”
“什么是什么原因,你一定以为,和他们一样,你以为是我想对她怎么着,她不让。”
张浩子没太理解张丰凯这语无伦次的话,而后面的话,张浩子就更难理解了。
张丰凯踉踉跄跄站起来,拍拍张浩子的胸脯说道:“你放宽心,我不会做这种蠢事。她要给我,我都不会要的,你知道吗?浩子!”
“你这是说酒话,我怎么会这样想!文娟也不是那种人。”
“你不会这样想,我当然知道你不会这样想,我们浩子年纪轻轻地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来!我们喝两杯,都这个时候了,今晚就不回去了,好吗?”
张十六和文娟的婚事,张浩子曾经牵过线搭过桥,见现在是这个情况,心里很着急,说道:“既然你不知道什么原因,那我先回去了。”
“慢点!谁说我不知道原因了。你慢点走,我知道。”
“什么原因?”
“还不就是那天保长没有来,他们文家人议论,说我们张家怎么怎么样。”
“是这样呀!那就好办了。”
张浩子说着就要往外走,张丰凯一把拉住了他,说道:“话还没说完呢!他们说这骚货和王万昌的儿子有过那种事,八成是王万昌看我占了先,心里不舒服才不来的。你就跟文家人这么说,你说呢?”
张浩子摆脱张丰凯,说道:“叔,我走了。”
张丰凯看着张浩子的背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道:“谁稀罕!”
张浩子把张丰凯的话跟文家人一说,文家人没话说了,把文娟劝回了牛头岘。
张十六和文娟回家时,张丰凯已经睡下了,满屋子的酒气。长工彭伙计问有没有需要帮忙做的,文娟谢过后,叫他回堂屋歇息。
到张家时间不长,文娟对长工的那种殷情还很不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