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二这天,磨山坳保有两堂喜宴,一堂在牛草坡,一堂在牛头岘。有人看过黄历,没说这天有什么好的,好多不宜,只有一事“宜”,那就是理发。这两件事,一件是嫁女,一件是收媳妇;一进一出,还没亏。“帐不能这么算,两处都要送礼,不还是亏了嘛!”这话不知是谁说的。
嫁女这家办的是回门酒,是高良才的小女儿。把小女儿嫁了,高良才的大小事情可以说都办完了,所以也就热闹了些。这次回门酒,跟着高家女儿、女婿来牛草坡的人不少。这些人一清早从长风镇过来,吃了饭又要回长风镇去,自然等不得,所以老早就开席了。
吃了高家酒席,是可以在成子家消磨一些时间,等吃了对面张家的酒席再回家的,省得来回跑。可张大胡子带着一些人占据了成子家,刘家、李家这么些人没地方可去了。刘四二一扬手,大家跟着往回走。
跟着刘娭毑的一拨,跟着刘四二的一拨,跟着李昭福的一拨,跟着李舜成的一拨,前后都没隔着不大距离。
李舜成想起一件事来,紧走两步赶上李昭福,问道:“张大胡子,是我们家的什么亲戚?”
“谁,张大胡子?”
“你不认识?就是刚才在成子叔家的。”
“你问这个干什么?”
“他刚才找我要穿山甲,说是他儿媳妇要。”
“没有了。我还要留两三只自己吃。”
李昭福的声音有点大,口气有点不对。
他要李舜成年前去一趟广桥,李舜成不想见盛气凌人的李昭金、李昭银两位堂叔,一直拖着不去。这下又要和什么张大胡子攀亲戚,李昭福能不生气嘛!
刘四二停下脚步,等李昭福上前,问道:“没事吧?”
“没事。”
李舜成说道,“我就想知道,张大胡子是我们家的什么亲戚。”
“镇上的张大胡子,哦!刚才看见他了,是跟着高家女婿来的吧。”
“是的吧!不清楚。”
“你们家亲戚!不是,不是你们家的亲戚,是张丰凯的亲戚,好像他管张丰凯叫侄儿。也不对,你家和他是有点亲,具体怎么个亲法,那得问你姑娭毑。”
“啊,转那么一个大弯呀!”
“你怎么认得他的。”
“去年,刚到镇上,刘把式也不知道金家台,问了他,他说是我的表姨夫。刚才,找我要穿山甲。”
“你爷,初一、十五要炆汤的,不能给了。兰子!张大胡子媳妇是不是也有了?”
“谁?”
抱着婴儿的高兰兰停了下来。
“张大胡子的媳妇。”
“嗯。”
“是不是有毛毛了。”
“不知道,有也不知道是谁的。怎么啦,她?”
李舜成回答道:“张大胡子找我要穿山甲。”
高兰兰不假思索地回答道:“那就从我那里砍半只给他,过两个月,武子也可以断奶了。等会我自己拿给他。”
李舜成除了和其他各家一样给了刘家野猪肉、麂子肉外,还特意给了高兰兰一只穿山甲。据说这东西对哺乳期的女人有好处。
张大胡子的儿媳妇文氏与高兰兰同村,年龄也差不多。文氏家庭富裕,所有有些傲气,小时候高兰兰受过她不少气。高兰兰认为能施舍给文氏东西,也算是出气了。也不知道这逻辑对,还是不对。她就是这么想的。
刚才刘四二有句话说错了,张丰凯不是张大胡子的侄子,是堂弟。
王保长吃了高家的回门酒席,却没有留下来吃张家收媳妇的酒席,回家去了,他家有点远。没有保长的出席,张家的喜事收得的礼金少了许多,酒席气氛也不对头,没多大工夫匆匆散了,只留下了女方和张家的几个亲戚,磨蹭到天黑才纷纷离去了。
还有人事后诸葛亮,责备他不早说,到乡公所把乡长请来不比一个保长有面子嘛。张丰凯一摇手说道:“你不懂。”
张丰凯很清楚,保长的一些功能是不可替代的,就算是郑三发子来了那又怎么样!没见着保长,人家的礼性照样不会增加。
外国人有个观念:主人的主人不是自己的主人。是什么意思呢?假设姓张的在王家做长工,王家的老爷又在李家当管家,那李家的老爷不能使唤这王家姓张的长工。这也不是学别人家的,根深蒂固的老规矩,从祖宗那里传下来的。过去,有皇帝的时候,皇帝派出的官员还分个三六九等来。
闲话少说,还是回到磨山坳保。
同一天的酒席两个样,这使得左邻右舍议论纷纷。高家是女儿出嫁,是送人出去,折本的买卖,办不办回门酒都是两可的,不会落下什么不好。而这张家是收媳妇,是请人进来,大捞大赚的买卖,不客气一番,热闹一番那是不太好的。不说别的,图个吉利,听别人有口无心地说几句“白头到老”“添子添孙”的吉祥话,也是好的呀。结果是吃回门酒的比吃喜酒的人多,能不让人家议论嘛。
张家的酒席是下午开席的。张丰凯开席时间早几天就定了,在下午两点钟到三点钟之间,理由是灶房大师傅只有到了那个时候才能准备好菜。其实这是张丰凯特意盘算的,这时候的人刚吃过午饭不久,再上桌吃酒席,那是吃不了多少东西的。
令张丰凯没想到的是:高家的回门酒也会在那一天办。这其实对张丰凯来说是件好事,再好不过的了。刚大鱼大肉吃过高家酒席的邻居们,这时候再来他家,哪里吃得下多少东西。只是,高家的酒席办早了一些,上午十点钟就开席了,这就留下了一个最棘手的问题。
怎样对待保长王万昌,对张丰凯来说是个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