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寿的日子定在三天后,赵怀德原打算只请赵家的这几个人,没想到唐三赖到处通知。他们不但把堂屋腾空,还把赵小满的房间也腾出来了。由于赵怀政也来了,还大加赞许,积极操办,赵怀德也就不说什么,任由他们去弄了。
事已至此,赵怀德也就遐想起来。他最希望周边邻居都来捧场,好些年来,家里除了白喜,从来没办过酒。如果邻居们都能来,那是很好的,也算是答谢他们这些年对赵家人的照顾了。如果说得上话的老爷也能来的话,他最希望李昭福能来。他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这样想,李昭福回金家台的时间不长,很看重人缘,谁家有事,不论什么事,不论是穷是富,只要对外请客,他都送礼都参加。李昭福要是能来,赵怀德可以和他谈一谈来年租种他家田土的事。这事赵怀德想了很久了。
可事与愿违。按时来的,除了赵家人,邻居中只来了代表郭玉明来的金算盘。郭玉明家近在咫尺,自己没来,派管家来了,也算是给了面子的。稍远一点的高良才也按时来了,一进屋就问赵怀德身体怎么样,要赵怀德别着急慢慢养着。还有就是周边的几位乡绅、地豪派来的人。乡绅们都是听了王友晟的话才派人来的。他们多数知道有赵怀德,但不是很了解,能派人来也是够给面子的。张丰凯和一个叫郭玉智的是临开席才来的。张丰凯还带来了王友晟和胡亮的礼物,他告诉赵怀德胡亮说他自己大孝在身不好过来,请赵怀德理解。赵怀德感激不尽,说了一堆客气话。
赵怀德给各桌敬了酒后,找到高良才问道:“其他人不来也就不来了,这李昭福怎么没来呢?就连田毛头都没来。”
高良才笑了笑说道:“李家和刘家是什么关系你不知道?他能来喝你的酒吗?”
赵怀德傻了,他知道高重五等人抓到了羁押所,他以为刘伟也被抓去了,可他怎么也想象不出这事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赵怀德支支吾吾问唐三赖:“唐区长!刘伟怎么啦!”
“谁,刘伟?”
喝了三杯酒的唐三赖,酒力早就在他脑门子那里转悠了,大声说道:“刘伟没怎么啦,怎么啦的是成子!今天人多,我也说说,成子还不只是进了县看守所那样简单,肯定要判刑,判个十年八载的,等他在牢里长了白胡子才让他出来。这些都是我们赵副乡长的功劳,我们赵副乡长揪出了金家台最大的坏人,最大的反革祚!”
赵怀德不知道成子怎么就成了金家台最大的坏人,赵怀德更不知道什么是反革祚,但他知道坐牢是什么意思,十年八载是一个怎样的时间跨度。联想到几天来邻居们的反映,赵怀德这才意识到他一直认定的成子不会比自己的问题更大的想法错了。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这事显然和自己有关,一定是自己说了对成子不利的话。他反复地、仔细地回想自己回答问话的情景来,好像唯一可能对成子不利的话,是说他睡觉时打呼噜了,他不明白这话也能害到人。他的脑海中不断闪现了成子被别人打死在黑屋子里的景象。
赵怀德不顾满屋兴高采烈喝着酒的客人,默默地回到自己房间,呆呆地坐在床边,一动不动。
赵小满看出了不对,大声喊道:“爷!你怎么啦!”
可任赵小满怎么喊,赵怀德就是不吱声,两眼直直地看着前方。
赵怀德病倒了,李半仙来了,他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赵小满找不到系铃人,只得去找刘喜豆。
这几天关于成子的各种消息到处都在传,刘喜豆也不知道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所以她不知道怎样应付赵小满的请求,只得来找刘金殷。
还是在李昭福的中堂,刘金殷对刘喜豆说道:“不管他!”
李昭福想起那天胡亮跟他说赵怀德任贫协副首席和副乡长的事情来。知道成子这事不能全怪赵怀德,这里边还有很深层次的原因。现在就有这么一种人,他们故意把人分成一拨又一拨的,搞得所有人看着别人都不顺眼,都不得劲,芝麻绿豆一样的小事都想争高下,争个输赢,相互放不过。李昭福想象不出世上竟然会有这种人,但他又感觉到这种人确实存在。李昭福相信赵怀德不会成为这种人,顶多是被这种人给骗了。
李昭福对刘金殷兄妹说道:“赵怀德要是一个恶人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成子的事和赵怀德可能是有关系,但他决定不了成子的生死。不能因为这事也把他给害了。”
刘喜豆挺着个大肚子下山,去了赵怀德家。对病榻上的赵怀德说道:“赵爹!我听他们说了,成子的事是他自作自受,和您没关系。您看在小满、金成的份上,好生把病养好吧!”
刘喜豆从赵家出来,看到黑暗处有人,走过去一看是李昭福。
“说了?”
“说了。你说成子是不是活不成了?”
“暂时不往这方面想,往好的方面想一想。”
“就这么等着,没地方去说理了?”
“我们平头百姓,哪能知道那么多的理。我们只知道什么时候播种,什么时候施肥。等庄稼熟了,收回来了,我们高兴,我们笑,笑个不停。除了这些,我们还能知道多少其他的道理。又有谁会听我们讲的道理,他们认为他们比我们懂些,懂得多。”
刘喜豆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家的意思。过了一会,李昭福听到了刘喜豆在呜咽,他走过去扶住了她的肩头。李昭福的这个动作,对刘喜豆是有好处的,更是她内心的期待。她能感受到亲情,这亲情能使她树立起生活的信心,承担起家庭的责任,也能为她平添战胜困难的力量。此刻,他们都没有意识到不恰当的羞涩,只有人与人之间的相互信任和依赖。
刘喜豆哭出声了,是发泄,也是对李昭福关爱的回应。李昭福轻轻拍了拍刘喜豆的手臂,让她感受到他的存在,也让她感受到她自己的存在。良久、良久,等刘喜豆稍微平复,李昭福轻声地、反复地说道:“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对面山上一盏灯火亮了一下,又被什么东西拦住了。没多大一会,又能看见了,是一个移动的灯笼。
李昭福放开刘喜豆,说道:“回家吧!”
李昭福送刘喜豆到了家门口,看着她进了屋,然后转身离开。
那夜,没有月光,没有星星,也没有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