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仪馆的冷藏库里散发着渗人的寒意,我默默的盯着存放高唤的那排冷柜发呆,寒气袭人,我打了个冷战后出了门。
门外站着两个表情严肃的工作人员,有一句没一句的安慰着跪在地上嘶哑呜咽,晕厥了两次的妈妈,任弟弟怎么扯,都不肯起来。
父亲坐在墙边长椅上抚着脑袋沉默,右手里握着高唤的火化证明,因为殡仪馆禁止抽烟,他那双黝黑粗糙的手一直摩挲着兜里的烟盒。
好在,高唤的生命结束的那一刹那也带走了我的大部分感知,不然,看到这一幕,我一定不会好受。
我站在原地,双腿就像灌了铅一般,怎么挪也挪不动,我想去拍拍父亲的肩膀,擦擦妈妈脸上的泪珠……
可,我接触不到他们,他们也看不见我。
这个世上能看得见我的人正躺在我身后这间屋子中的柜子里。
她是安静了,我却……
高唤啊!我呢喃着,恨她将痛苦抛给了亲人,自己去找自由了!
我恨她的自私虚伪,恨她的不管不顾。
我觉得,比起我这个分离人格而言,她更没有所谓人性,是她先教会了我人间冷暖,却也是她先离开了纷扰是非。
她是那么的可悲可怜,熙熙攘攘的阳关道没有向她开门,反而把她放在黑咕隆咚的独木桥上。
她长着一身刺,拒绝所有想要帮助她的人,最后,如她所愿,她跌进了万丈深渊,也将我们的家人,推向了悬崖。
最后尘埃安稳的落在了水面上,没有惊起一片浪花,却一点都不安定。
“爸,妈……”我轻轻唤出积压在心底的雾霾,只可惜我这里再怎么腥风血雨,爸爸妈妈那边都没有一丝反应。
他们心酸他们的心酸,我沉默我的沉默,人间冷暖,尽在眼前。
“还请节哀”其中一位工作人员过来安抚着父亲,她看着父亲手里攥着的火化证,脸上是隐藏不住的木讷淡定,她早已习惯了生离死别,她轻声说着:“高先生,火化证下来了,那……”
高唤死于二十五岁,没有结婚,没有子女,根据习俗她不能办葬礼,父母简简单单的通知了亲戚后,便要火化了。
“让她走吧……她留在这里的时间太长了……”父亲终于抬头了。
我最亲爱的父亲啊,你那双浑浊的双眼太红了,你那张黝黑的脸颊太憔悴了,我的父亲,你太累了!
“让我再看她一眼!再看她一眼!”
女人的哭喊声充斥着整个冷藏室,我看着她踉跄的背影,心里虽有苦楚却还是强压下去了。
这个女人,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会这么伤心,她可从来都没有向现在这样爱过我,可能有过,但高唤不记得了,生命里,这个母亲,可有可无。
她把该有的母爱留给了那具冰冷的尸体。
我觉得,这或许有点迟了……
我没有去看她哭得究竟有多撕心裂肺,我只想静静地站在父亲的旁边。
火化总是需要一些时间,这期间我似乎有些浮躁,确切的说,自从高唤跳下去的那一刻我就渐渐地浮躁起来了,我发现我越来越像她了,我开始回忆过去,开始惧怕消亡。
我所惧怕的消亡并不是指狭义上的消失,母体已去,子体跟着走是迟早的事,我日渐透明,也没有一丝畏惧。
我怕的是,我在这个世间存在过的痕迹也会随着高唤一起走向地狱,多年以后,没有人记得高唤,更没有人知道我还曾经出现过!
我开始讨厌现在的处境了,我四处游荡,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孤魂野鬼,深夜太寒冷,白昼又过于炎热,我就像被锁在腌臜地狱里一般,暗无天日。
骨灰交给父亲的时候,我抬眼看了一圈身后的亲戚们,他们每个人脸上都写着不一样的悲伤,但我心里明白他们到底是不是在真的替高唤难过。
人群里混杂着恶魔,恶魔的眼睛紧盯着高唤的骨灰盒,我看的心惊,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其实不是我怕他,是高唤的内心深处有一种积蓄起来魑魅魍魉,这个东西正是我剥离本体最需要的养分。
可这东西吸收多了,我也与高唤越来越像了,她惧怕的也成了我惧怕的……
那恶魔终于忍不住朝着父亲走来了,我大惊,知道他看不到我,我还是仓皇而逃了,像一只受了惊的狗一样,撒腿就跑。
最后,高唤的骨灰没有下葬,因为她留下遗书,她说她向往自由,害怕被寒冷约束,她喜欢大风,她想追随着她喜欢的东西去流浪,去看看这个人间还存在多少美好,行走万里,攀登大山,横跨海洋,看遍花海。
父亲不管不顾,遂了她的心愿,将她归还给了自由。
我站在她骨灰起始的地方,望天上的云,吹四面的风,眺远方的山,每个地方都有她。
她笑得很灿烂,那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暖。
我总笑她喜欢不切实际的扯淡,但此时此刻,我才有些懂她了,我才生出了惋惜她的想法。
身为另一个她,我原来从来都没有试图靠近过她,从来没有从内心深处了解过她。
我突然想念与她捉迷藏的那段时间,那时候我刚开始有了意识,但她似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