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其实也没有多少传奇,要说三位神司,本也是来自西牛贺州的,也是如来的旁门弟子。西牛贺州素来以妖怪众多出名,生性本就是无常,妖怪们触律犯科,那是家常便饭。像不延胡余当年在南海渚时,挑衅同在南海渚的因乎大神。打斗中掀起洪荒巨浪,把普陀洛迦山脚下的村庄全部变成了汪洋,生灵涂炭,死伤无数。
西牛贺州那些神仙鬼怪们,按说洗劫一个村庄,就算毁灭了一个小镇,都不在话下。被告到他们的师傅如来那里,也不过是个修练失败缘故所致,说什么下不为例,说什么会要以百倍功德超度亡灵。一般就此了事,神仙打架,百姓伤极,也是无可奈何了。
可偏偏普陀洛迦山是观世音菩萨的道场,供奉菩萨的周边百姓却得不到庇佑,岂不是笑话嘛。观音面子尴尬,非要让肇事者得有恶报不可。于是如来碍于观音菩萨的面子,也不好过份袒护弟子了。所以把不延胡余罚入阴司。
像强良那时是在大荒北极天柜山,得罪了五星七曜星君中的北方水德真君。水德真君,含育万类,岂可儿戏待之呢。
凡此种种,才会有这么多形态怪异的神仙怪物,被罚入阴司。
强良、祖状尸、不延胡余,三位的名字早就早就听在窍黎的耳朵里。他们本也像窍黎一样被委派各种阴曹地府的官职,只是生性懒散惯了,索性隐遁逃避,渐渐被遗忘了。窍黎到来后,发现屡有登记在册的灵魂失踪。
查来查去,并没有结果。最后还是三位神司自己找上窍黎的。窍黎一听是他们三人,意外而又激动。毕竟同出一门,算是兄弟相称。但强良他们又是比窍黎高出很多,无论从师序次,还是法术变幻,窍黎都只能望他们项背了。
为了让窍黎能开方便之门,强良他们三位又各自传授了些法术给他,没有明确说交易,但彼此无不心照。像窍黎最是舒心的那个仿人间花园,就是强良动用当年在大荒北极天柜山时的关系,从九凤处得来的妙术。让窍黎在录魂司旁边的乌泥暗魂中,凭空造出一块仙境,恍若凤凰之羽,美轮美奂。
又有祖状尸从宋山移植来特有的枫木,枫木成林,五彩树叶,离枝而不落地,飘飘悠悠,兼之枫香弥漫。还得不延胡余,放几尾青蛇、赤金蛇,或幻作甲虫,或幻做蛙蛤,匍于草,伏于坑,拟作天然之物。好一个骚人雅客,吟风弄月之所。
所以,窍黎后来愿意配合三位神司,以及他们一众的鬼怪。当然,如此嬉戏玩乐,窍黎也是喜欢的。只是事情一旦败露,窍黎没有想过后果,也可能他也会成为填埋乌魂潭里的黑灵,永世不得以任何形式存在。
从跟山柴的几次交手,窍黎也清楚,这人并不是爱多管闲事的。甚至山柴有那么些各人自扫门前雪的味道,他揶揄窍黎重获新生,有些夸张了,但也是看清楚了窍黎跟这些妖魔鬼怪的纠葛。都说最了解自己的,就是自己的敌人。
所以窍黎同样不露声色,没有带任何表情地回敬山柴一句:“彼此彼此,大仙就要脱离苦海了。”
顺亲并没有他们俩那么多的内心小九九,眼下他最想做的,就是帮忙释放这些被囚禁了不知几个春秋的魂灵。他试着一遍遍模仿那些神仙道士的手势,把手中的莲花扬起,让莲花的光芒从震字坑依次是离、坎、巽、坤、乾、艮,一个个坑扫过。同时,他来到每一个坑前,双手合十,默念着从前母亲爱念的“阿弥陀佛,大慈大悲”。
这样反复念诵,又一遍遍来回在坑前照射。然后他看到一批批,一群群魂灵,从坑里升起来。拥挤着在坑前,一开始并不敢越出坑沿。顺亲继续念诵着,甚至做出邀请的手势,因为他的手无法直接触碰到那些已然成了魂灵的人。
然后他开始看到有魂灵出来,在离开坑沿的瞬间,还原成一个个鲜活的人形。虽然没能说话,表情也都是那么整齐划一的淡然无兴,可他们看着到底是个人。顺亲非常高兴,他指引着大家走进通道,一直往前走。
在通道的尽头,不知何时透出幽幽的光来,那就是出口。顺亲站在出口,看着一个个魂灵出来,走在黄泉路上,向奈何桥方向走去。像是一场浩浩荡荡的集会,像庙会里的人山人海的热闹,这是这都是沉默无声地进行着。
突然,顺亲被一个人拽住,是刚才他要去救的那位婶娘。婶娘倒下便拜,三叩头后起身,她塞给了顺亲一个婴孩时用的脚环。脚环为藏银材质,略重,但色泽依旧是灰中带着点素色。环内阴刻着“吾儿竹枫”四个小字,字迹清晰可辩。
没来得及问明缘故,顺亲抬头看时,婶娘已经消失在茫茫人海。顺亲想,哪怕有天自己能重回人间,泱泱华夏,又去哪里找一个叫竹枫的人呢?那应该就是婶娘的儿子,他们母子间有来生还做母子的约定。脚环,或许就是一个证物吧。
看着这浩涌人群的背影,顺亲松了一口气,仿佛看到这许多生命的重生。这里或许有自己的亲人,或许有自己的邻居、朋友,或许是曾经的同僚,或是自己的学生或是学生家的亲戚。哪怕是毫不相干的人,能够看到他们脱离苦海,回到这茫茫人生的轮回里,也是值得开心的。
奈何桥、望乡台,不知道他们又会见到什么,又会有什么感慨呢?此刻,母亲的形象从顺亲脑海飘过,安和姑娘的身影也这么一闪而过。不思量,自难忘。顺亲想着。
所有的人已经出来后,顺亲再回到七塘坑里,已然空空如也。窍黎总司不见了,山柴大仙也不见了。最神奇的是,七塘坑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完全被岩石填埋了。而且,顺亲还能感觉到脚下一点点升高的岩石,像垒墙一样一点点垒到顶端。又像是这岩石从地里长出来,拔地而起,然后直达洞顶。
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顺亲想着,一步步往刚才的通道后退,一步步看着前面的通道被堵实。最后他几乎是跑着后退,否则脚下垒砌的岩石墙壁像要把他也封存起来。他急剧后退,然后改由往前奔跑,可是一个趔趄,他眼前一道强光刺过来,无法睁眼。但这样的恐惧,让他本能地喊出——
“娘,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