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往于棉被堆积如山的储藏室与外界之间,几乎所有能充当垫背的物品都被郑泽之搬运到四位姑娘的下方。
【这就是最后一点】
将最后五张棉被吃力抱起,郑泽之仰着身子一步步艰难地挪动。
【这样也勉强算是个救生垫,凑合一下吧,至少比被单强不是?话说我这老腰是越来越不行了~】
即使在这个时候,郑泽之依旧不忘自嘲,只要并非绝境,正能量警察绝不放弃伟大的自我娱乐精神。
娱乐精神乃是免除沮丧的不二法门,纵然你的父亲今早暴毙身亡,只要你具有足够强的自娱精神,晚上就能和朋友一起抱着骨灰盒激情蹦迪,淡忘死了亲爸爸这种无聊的事情。
对了记得不要把骨灰撒了。
“啊,话说这玩意是真沉啊。”
郑泽之来来回回不知多少次,只觉腰酸背痛,一不小心最上面的棉被掉了下去。
“啊,谢特。”
“我明明是来调查贩卖人口的案子的,怎么变成救生员了嘛,说到底到底是哪个混蛋”
他一手托住剩下的被子,一手扯起掉落的棉被,埋怨地说道。
这场大概率是官逼民反的微型起义活动让郑泽之又爱又恨,一方面,这些一心报仇的穷光蛋把局势弄得一团糟,害得他四处奔波,分身乏术。
另一方面,如果没有他们的搅和,在被斯科特捏住三寸的绝境中,郑泽之估计只有和犯人合作共赢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想着,他又嘲笑道:
“不对,这哪是起义啊,这不就是朴实无华的复仇嘛,就是阵仗大了点,炮兵团都参与了。真好奇女王和内阁废物们听到消息后的表情,。”
尊敬的首相阁下贝尔福伯爵已经了解了,可以说,他很亦可赛艇。
连拖带扯地搬来最后一批缓冲物,郑泽之抹去头上的汗珠,对三楼大喊道:
“喂!准备好了!”
一颗小脑袋探出头来:“什么准备好了?”
郑泽之没好气地说道:“给你们跳楼用的垫子。”
“哦!谢谢大哥哥。”
小脑袋迅速收了回去,只听三楼传出她的喊声:
“姐姐姐姐,大哥哥把垫子做好了!”
而后就是一阵收拾东西的声响,还有几声玻璃摔碎的声音和女人的惊呼声,郑泽之敏锐的听觉听得一清二楚。
他不在意这点小事,而是扭头望向远方,自言自语道:
“炮兵团怎么又不开炮了?嘶,他们不会是在瞄准我吧……”
一股寒气爬上脊背,郑泽之下意识左扭右扭,似乎在躲避什么东西,在扭了几下却无事发生后,郑泽之自嘲地说道:
“哎,我也是有点神经质,我期待他开炮干什么?再说了,再好的炮兵也瞄不到这么远,估计是今天太累了吧,今晚回家一定要睡个好觉。”
“砰!”
“咻——”
话音刚落,火炮击发的爆燃声从远方应声响起,具有优美流体结构的弹头划破空气的悠长刺耳声越来越近,郑泽之闻声汗毛炸立,大脑一片空白。
“好厉害的炮手!”
这是他这一瞬间最后的思考。
即使失去了思维的支撑,郑泽之的大脑依旧秉持保护主人的本能迅速操控双腿,要移动郑泽之的位置,然而郑泽之却一动不动的僵在原地,就好像被什么东西锁死。
大脑加上脊椎不间断敲响的“动起来!”的信号无论如何也传达不给腿部,他好像一座石像,静静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一秒过去了,郑泽之的双眼已经看见了逐渐放大的黑点。
一秒又100毫秒过去了,黑点越来越大,显露出绿色的外壳。
一秒又150毫秒过去了,弹头的纹路在他的视野中清晰可见,他的头与弹头只有区区一百米。
一秒又200毫秒过去了,
【真是漂亮的纹路,铭刻在我的左轮上一定很美……】
郑泽之忽然恢复了思考,在生死关头——或者说必死关头仍保持本色,坚持跑题。
如果他的枪有自己的思维的话,一定会对主人临死的想法哭笑不得。
一秒又201毫秒过去了,他与弹头只剩1米距离,人生的走马灯在他眼前飞速掠过,家乡热闹的春节,贫穷的乡亲,繁华的大城市,无数外国列强建造的小洋楼和租借,粗鲁落后的裹脚习俗,朽烂的大帝国和它丑陋不堪的辫子。
郑泽之没有父母,和农民说的富农家庭是借用了邻居家的背景。
他也会偶尔羡慕领居家吝啬却护家的男人。
邻居家慷慨温柔,经常责备丈夫小气的妻子。
领居家的,在他离开赛里斯时只有6岁的小弟弟,和那位妇人收养的被地主活活打死的倒霉鬼的女儿。
至于自己为什么记得邻居,是因为他们家一直想雇自己当雇农……
还有资助他上学的神秘人,陪他念书挥斥方遒的损同学。
经常和他激烈对线的教书先生,反复开导因为知晓了《三国演义》是小说不是真实历史而失落的自己的老校长。
狗仗人势,欺压百姓的北洋军狗腿子,时不时冒出来的“义和团,神助拳”残党。
朽烂落后破败,楚楚悲歌,猿啸哀婉……但却终究是自己的家。
迷迷糊糊被同学带到欧洲留学,说甚么“为赛里斯之崛起而读书”的鸟话,自己根本不懂啊。
到了欧洲大家都选择在法国学习,自己却不知被什么鬼迷心窍,非要来不列颠,独立于团体之外,最后在教会学校糊弄一年,没了经济来源,只好找了条黑路子去警察局打零工,一路从帮闲的做到正式警察,再到如今的缉捕队队长。
【好久没有收到赛里斯的消息了……本来也没什么消息】
五千年连轴转的老大帝国,买条不列颠的军舰,训练支新军就是天大的改革,还能有什么新鲜事呢?
郑泽之渐渐陷入幻想。
如果能重来一次,我就安安心心给邻居当雇农,了此一生,会怎样?
如果我留在赛里斯,参军,甚至参加造反派,又会怎样?
如果我死了,谁会哭呢?
胖子?队员们?同事?大秘书?丢了孙女的老太太?
如果……
人生的岔路太多,郑泽之居然一时想不起全部。
可他已经没时间了。
于是郑泽之闭上了双眼。
“滴答。”
一秒又202毫秒,
“滴答。”
一秒又203毫秒,
“滴答。”
一秒又204毫秒,
“滴答。”
一秒又205毫秒,
“滴答。”
一秒又206毫秒,
“滴答。”
……
“嗯?”
炮弹悬在空中。
“滴答。”
郑泽之轻轻扭过头,从侧面观察这颗悬浮在他面前三厘米处纹丝不动的炮弹。
“滴答。”
“呃……
“滴答。”
郑泽之现在充满好奇心,于是他小心翼翼地伸出食指,轻轻点在弹身上。
“滴答。”
指尖传来滚烫的触觉,证明这颗炮弹确实是被装药击发至此。
“滴答。”
虽然不明白面前牛顿落泪的情况是什么原理,但能捡回一条命毕竟是好事,郑泽之连忙一扭身,躲开炮弹的弹道,这才放心大胆的继续观察。
“滴答。”
他聚精会神地盯着炮弹,却看不出什么,于是他跑到一旁,捡来地上的唐刀,用力插在土地里,作为参照物对比观察。
“滴答。”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郑泽之终于发现炮弹稍微向前挪动了一点。
这么会功夫,他就从死亡的走马灯中走了出来,观察着面前异于常理的现象,郑泽之不由自主回想起那个被自己开了十二枪都毫发无伤的弗雷德里克。
【难道……这是弗雷德里克的手笔?】
想法一旦产生,人就会源源不断地制造支持他的理由,无论着是否是扯淡,不到三秒,郑泽之就已经完全相信了“弗雷德里克救了他一命”这件事,心中充满感激的同时,胆子也大了起来。
只见他把唐刀从地上拔出,测量了一下角度,在确认没问题后,郑泽之一咬牙,刀刃化作一道白光,狠狠砍在炮弹的底部。
“咔。”
刚才就被子弹打出一个缺口的文物级唐刀应声断裂,这恐怖的场景足以让任何一个历史文物学家痛哭流涕,郑泽之倒是毫不在乎,他正为自己的举动没有引爆炮弹而窃喜。
【话说……时间流速是被放缓了吧】
他皱起眉头,望向远处草丛里停滞在半空的蝴蝶。
【那我该怎么叫弗雷德里克把流速变回去呢?】
郑泽之绞尽脑汁,最终还是决定采用最朴素的方式。
喊。
他铆足一口丹田气,大喊道:
“接着奏乐接着舞!”
“滴……”
“叮!”
一声清脆的铃铛声响起。
“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