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墨麟不知怎么了,只听“当”的一声,突然倒在了桌上。他双眼眯着,隐约看到些泪花,脸上神态时笑时悲,嘴里的话音此刻变得起伏不定。他说着:
“师父他啊,在传我心法之后,没过几天,塞给我几本书,扔下身上的金银物件,留下句‘让我好好修炼,莫要偷懒’,就急匆匆地下山去了。
这空荡荡,冷冰冰的洞府里,就独留我一人。之后的日子里,我记着家仇,想着师父的话,终日看书练功,勤加修炼。若是洞府里缺了什么,就自己到山下补充。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朝朝暮暮,看着那山间桃花开败轮转,望着远空春来秋去的大雁。
有时,惦念起那个救我性命,授我武功的师父,也曾思考过他到底去了哪里,又是去做了何事,怎地数年也没个音讯。
或许,也是那时候,我才明白了孤独,熬过了孤独,习惯了孤独。再后来,也不去管那捞什子道士,把自己埋在了修行之中。
也不知过了几年,依稀记得那天是下着雨的,我一个人在洞口喝着酒,冷冷地看着,纷纷秋雨接连天地。正当我要回洞里歇息的时候,那雨雾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渐渐地显露出来。
他还是带着那个欠揍地笑,说着:‘徒儿,师父我回来咯,一晃眼都这么大了,的确是有些久了,师父带回来不少酒菜,咱们爷儿俩今晚边吃边聊。’
听到这话,我的心,似是少有的有了几分热度。可看着他那副模样,心里不知怎的,虽是开心但生出些不痛快,或许是喝多了酒,也不管自己师父,只说句:‘我去睡了’便转身离开。
我离开时,师父呆愣了片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拿着的饭盒不知该放哪儿,他的身影变得有些落寞,嘴上的笑也渐渐消失了。
他回来的那段时日里,我的生活像是没受到他回来的影响,没有多大变化。
可当我在面对这位师父时,似乎没了最初的无话不谈,同处之时,变得有些沉默。只有在我练功时,他会上来指点几句,可在我随意地答了句:‘哦’之后,也就没了交流。
后来,师父的身体不知怎么的,突然变得越来越差,刚回来时他还总给我演示着武功要领。可渐渐地,他的动作变得越来越吃力,越来越迟钝。
我问他时,他还说着:‘没事儿,没事儿,年纪大了,有些小毛病,不打紧’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的我,竟真就信了这话,也没去在意。
直到后来的一日清晨,我仍是到了平日里练功的地方,却没看到他的身影。去寻他时,才发现,他竟是再也不能从床榻上起身,用他那中气十足的声音,呵斥我,宽慰我,损我。
我看着床上的身影,十数年未曾流过的泪,在今日却把眼角润湿了。他这次‘走的’这般干脆,竟是一个字也未给我留下。
我检查他尸身时,才发现他早已是被人用掌力震碎了心脉,若不是他内力深厚,强撑着,怕是回都回不来,早就道消身陨。
我恨那人杀我最后的亲人,我恨师父至死也不肯说凶手是谁,我恨我自己,师父身负重伤回来的日子里,没能察觉出来他的伤势,也没给过他几天好脸色,说几句好话,甚至没说句‘师父辛苦了’。
之后,我似乎成了块木头,僵硬地抱起了师父的尸身,来到了那片师父最喜欢的桃林里,把他安葬了。
我跪在了师父的墓前,呆呆地看着那碑,似乎仍未相信那个武功高强,时而不着调地开着玩笑,时而严肃庄重的师父,就这样走了。碑上的字是那样的扎眼,无情。
也不知在墓前跪了几天,我起身站了起来,这心里的账又多了一笔。我回到师父的房间,把那屋子打理的干干净净,小心翼翼地布置成师父还在时的样子。
拿着师父的剑,直直地下了山,去下山,‘讨债’。”
这酒引出了荆墨麟埋葬在心里,不愿提起的往事。他似是醉了,也像是没醉,只痴痴地诉说着,话音里带着刺骨的寒意,灼人的怒火还有苍茫无尽的悲戚。
舒淇雨本只是想探一探荆墨麟的底细,也未曾想过会听到他说的这些,心里难免受到些触动,生出悲悯之意。
此刻,她只做了个听客,静静地,认真地听着他倾诉着心里的苦与痛,不去打扰他。
随着荆墨麟话音渐息,舒淇雨赶紧上前瞧了瞧,舒了口气,发现只是喝太多醉晕过去,没什么大事儿,休息一会儿就好。
云行风这时也起身,心里有些好奇,忙问道:
“淇雨,你这是给他灌了啥迷魂汤?能让这冷的像冰的小子说这么多话?这下你可得告诉我了吧。”
淇雨看着云行风询问自己,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在云行风眼前晃了晃,随即说道:
“喏,就是这个,我家传的那本书里记着的药酒。可是花了我多功夫才制成这一小瓶。里面很多味药草都失传了,要是这瓶用完了,想再制出来可就就难于登天。这次为了试探他,可是心疼死我了。”
云行风也来了兴趣,拿过来观察着,瓶身光滑白净,没什么纹路,就是市面上普普通通的小瓷瓶。揭开盖子,入眼的便是装不到一半的澄净酒水。有凑近瓶口小心地嗅了嗅,只觉酒香浓醇香甜,此外到也无甚稀奇之处。随后把玩了一阵瓶子,就还给了舒淇雨。
“淇雨,那这酒叫什么呢?又有何等妙用?”
云行风又问道。
“书上只写着‘铭心’二字,想来应该就是叫这个。根据书上记载,这是数百年前一位自称‘酒中仙’的人丧妻后,以寄思情所研制之酒,取‘铭心’之名,以念‘刻骨’之情。其味初烈而后柔,留香于内不外露。酒入喉肠,药力融于身,妙用无穷。
其最妙之处,便是能勾起人心中难忘之事,若稍加引导,便会情不自禁,吐露出心声。我以前随着走镖时,闲暇时专门找人试过,药效确如书上所言,毋庸置疑。只可惜,其几味药实是罕见,至今我也只制出这一点,倒是要省着些用。
而揣测他说的这番话,观其情态,他应该不是狐狼寨安插的探子,我们也无须过于警惕,应是要安下心来准备大事。”
看着云行风这么着急,舒淇雨也不像往日那样调笑他,就把这药的姓名功效明明白白地说了出来。
云行风把这些听完,也就全明白了,知道这事儿办妥了也就不再言语。
可在一旁的季虎却又想起了什么,忙问道:
“这位荆少侠武功高强,虽常年在山里,对人情世故不甚了解,可以他的心性,定会察觉出不对。
等他醒来,定是要和咱们讨个说法,到时候,咱们不太好交待啊!而且,这小子杀心这么重,你这么做不是把他推到了咱们的对立面儿吗?何故平白无故树一大敌?
莫非,你打算趁他此时无防备,结果了他?”
舒淇雨听了这话一阵无语,赶紧反驳了季虎的话以维护自己的清誉,解释道:
“季大哥说的是什么话,我在你眼里难道是那等凶残的人吗?他和我们无冤无仇,本身也是个可怜人,和咱们还有着共同的敌人,我就算不拉拢他,也不可能杀他。
至于他醒来时跟咱们要说法的事儿,这个你就放宽心,到时我来向他解释,保准让他没理由对咱们发难,你就瞧好吧。”
云行风和季虎两人听了,也不再多说什么。
看着此时趴在桌上酣睡的荆墨麟,舒淇雨想着让他这么趴着,着凉了也不好,对着云行风说道:
“哥,你先把他安置回房,让他躺在床上去休息吧,咱们这么算计于他,结果人家现在也没什么问题,终是咱们理亏。他现在醉晕过去,咱们也不好让他就这么趴着吧。你赶紧把他背回去,让他躺好了。”
云行风无奈地回道:“行吧行吧,我这也是天生的劳碌命,分明是淇雨你把他弄晕了,到头来却又让我把他抬回去。公平吗?”
运行风虽是嘴里嘟囔着,却还是按着淇雨的话走到醉晕的荆墨麟身旁,把他背着,走向了给他安排好的客房。
淇雨看着云行风离开的身影,看着他背上背着的,还睡着的荆墨麟。
不知为何,心头上似是黏着挥之不去的熟悉,有些奇怪这般感觉,右手轻轻摩挲着下巴,似乎在想些什么。
不一会儿,她又回过头,看着还在收拾着桌上残羹冷炙的季虎,叫住了他,说道:
“季大哥,烦请你一会儿到厨子那里,叫他们备着些醒酒的汤,再做些补气血的药膳,把这些菜送到荆墨麟哪儿。”
季虎听完,也没多问,只道了声“好”便匆匆地跑去安排。
看着季虎跑开,舒淇雨也回了自己的房间,去思量着一会儿荆墨麟醒来后需要说的“解释”。
............................................................................................................
而在舒淇雨等人还在为着荆墨麟的事儿忙活的时候,不远处的眉山狐狼寨里,那三位寨主也聚在一起,商讨着什么。
“大哥,几天后教主派来的人和那位大人的‘人’都要来,万一他们撞上了,咱们的谋划怕是要多出些变数,这可如何是好?”一个身材精瘦的人说着。
“慌什么,瞧你那点儿出息,这人不是还没到吗?光听着个消息你就怕成这样,到时候来了你是不是就要吓到自杀?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废物。倒时,我自有打算,你们做好自己分内的事而就行,别老给我添乱,若是出了差错,这寨子里的人一个也别想活,懂了吗?”似是领头的人说着。
“懂懂懂,大哥英明神武,机智过人,我们保证不添乱,不添乱。”
“我听大哥的。”在一旁沉默寡言的壮汉说着。
“知道就好,快回去准备吧!还有就是侯江,你这几天把规矩记好了,别老是吊儿郎当的。你看看你,咱们三到现在,就你整天吃喝玩乐,不学无术。遇着事儿就尽耍些小聪明,这么些年还是个废物玩意儿。”
“是是是,大哥教训的是,小弟这就改这就改。”
“还不快滚回去做事儿,还隔我这儿嬉皮笑脸。滚!”
“这就走,这就走。”
“滚!”
随着这声“滚”,那被唤作侯江的男的面色尴尬地跑出了房间。在他走后,屋里还是不时响着声声低语,传出声声叹息。
直到停留在房里的两人先后走出了房间,锁上了门,这场仓促的会议才终于结束,屋里又回到了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