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阳光从窗帘的缝隙倾泻出几道窄窄的光,细微的颗粒在其中游走,暗室内弥漫着氤氲的气息。
池麟眯着眼发了会呆,等睡意渐消,便拉开窗帘。忽觉耳畔有些湿凉,伸手抹了下头发,却见手指上沾满了鲜红液体,不禁悚然起身。
正惴惴不安间,池麟瞥见倒在地毯上的红酒瓶子,这才松了口气。待他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的日期时,刚放下的心又提溜起来——虽然宿醉后头疼如裂,他还是清楚得想起,今天上午姑姑要来自己的狗窝例行检查。
强忍着身上的酸麻,池麟先简单收拾了下自己,又开始戴上口罩收拾屋子——那一地的酒瓶子、食品袋、果皮和几只薄薄的橡胶皮套,正散发着令人郁闷的光彩和味道,满屋子充斥着发酵了一夜的混合气味——狂欢结束,这屋子像极了饭后的一桌子油腻餐具。
好不容易让这令人发指的狗窝恢复到了正常狗窝的程度,敲门声就像劣质鞭炮一样响起来——似乎姑姑的心情极差,这抽筋似的敲门以前可未曾有过。
池麟挠了挠头,拉开了贴满各类优惠券和会员卡的门。灿烂的阳光,倾盆大雨一般毫无顾忌地涌了过来,一个装满了包子和杯式豆浆的塑料袋闪闪发光地出现在眼前,然后一个满头紫发的带有英伦范的女孩子从塑料袋后面伸出头来,她那血红的眼影差点没把池麟吓出屎来:“给,刚在街上买的,趁热乎赶紧吃!”
想起来了,这柴火妞昨晚上在酒吧看到时池麟惊为天人,没想到在那灯红酒绿中的红粉佳人,光天化日之下竟是如此惨烈扮相。更恐怖的是,昨晚喝了不少猫尿的池麟还把这小娘皮带回了自己的狗窝儿,这下麻烦了!
杀马特小妞不耐烦地推开了池麟,小声嘀咕道:“别挡门,发什么傻呀,昨晚上那股疯劲儿哪去了?”
池麟有些头痛地看着小浪妞把早餐布置到桌上,欲言又止。小妞回头瞥了他一眼:“想不起我名字了吧?没事,也不用问了,吃完早饭我就走!”
池麟也不想把自己弄成一副死肥宅模样,便坐了下来拿起个包子狠咬下去,爽快地道:“好,以后有事直接来这找我就行,你有我电话?”
小妞狡黠地举起手机摇了摇,池麟发现这货拿的居然是一款瑞士定制版尊爵,不禁有些失神。那妞儿咧嘴一笑,阳光下,一条被嚼烂的包子皮在她口中熠熠生辉,道:“这手机不错吧?我还是顺了那土财主之后到网上查出价格的,可惜这手机上刻了名字,我好不容易才磨下去……”
池麟不由地嘴角抽搐了一下,只得继续满口流油地咬着包子。
俩人昨晚在酒吧都没怎么吃东西,又在狗窝的地板上昏天黑地折腾了半宿,着实饿惨了,不到五分钟丰盛的早餐就被一扫而空。
池麟偷空仔细打量了小妞一番——姿色确实一般,身材将将及格,自己昨晚是中了邪么?
吃饱喝足,杀马特小妞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嗝,拎起自己那缀满金属片的包包,潇洒地冲池麟摆了摆手,推门而去。
池麟呆了片刻,把还未说出口的“再见”又咽回肚里——自己还是没达到“潇洒”且“无情”的境界呀,于是默默收拾了下餐桌上的残局,瘫在沙发上摆弄起手机。
半个小时后,他又开始了例行的每日自我惩罚环节——健身。大三退学时,他对姑姑的说法就是要成为海城最优秀的健身教练。而反复劝说威胁哄骂无效后的姑姑,硬是让他签了一张半年内不成功就出国留学的合同,否则断水断电断掉所有的生活费……
池麟放下杠铃,又在瑜伽垫上摆好平板支撑的架势。四个多月来,他借鉴网络上各种视频教学,又花了几千大洋找首都的专家制定了一套健身方案。现在肌肉倒是小有规模,但是日复一日的枯燥训练让他对健身愈发反感甚至恶心,完全凭借着退学后的自在生活这一动力在坚持而已。
身体开始颤抖,大颗的汗珠噗噗地掉落,但是池麟没有感受到专家所谓的有氧消耗的快感,只有厌烦感一波一波地袭来。
在头脑都有些眩晕时,他又忍不住想起在旧金山经商的父亲和在约翰内斯堡当律师的母亲,想起这些年的只有汇款没有见面,其实他早就知道他们的婚姻失败,其实他渴望的就是偶尔能回来个人冲他笑一笑……
然后,池麟停下了平板支撑,双手用力捂了一会脸,走到淋浴喷头下开了最大的水流。
他一直没对姑姑说退学的真正原因,但是心思细腻的姑姑大概也懂了,所以最后才能同意。
他终于熬不住孤独对他的吞噬,所以窝在这个出租房里,大部分时间打游戏、泡吧,和一些“妖魔鬼怪”胡混,偶尔去商场或超市那些人多的地方发呆——反正每天都要把自己折腾得筋疲力尽倒头就睡。
妈的以后不能把人带回来过夜了,容易变敏感——正给自己的软弱找借口懊恼时,隐约听到手机的响声。
“找到一个适合开健身房的仓库,是你姑父朋友介绍的,地段不错,租金也很合理,今天我出差,你下午去看看,联系电话1973377**95,叫人家杨叔”。是姑姑的语音信息,她并不看好自己的健身大业,只不过是想着给他找点事做,怕池麟胡思乱想而已。
等到了地方,他才恍然大悟,怪不得租金“那么合理”,居然是海城最有名的鬼楼金庭小区的一层门市房!
这栋楼位于黄金地段,是金庭小区的楼王,当初开盘时卖到三万多一平米,这在海城这样一个人均收入不过四五千的中型城市,算得上销售奇迹了。
但是这栋楼自入住后,所有住户每天都不停地做噩梦,后来有人忍不住先在群里提了一嘴,大家才发现所有人都这样太不正常。事态逐渐严重,请了警察、专家、道士、和尚之后没有任何改变,计划中的二期直接被喊停,开发商也绝望了,白菜价能卖的卖,能租的租,唯恐烂在手里。
池麟的姑父位高权重,大概根本不信那一套;姑姑是生意场的女斗士和公司的飞行家,十天里有八天都在出差,压根不了解这个情况。
那个杨叔倒是很热情,在碰面后聊了几分钟,就把合同签了,池麟虽然也有些忐忑,但年轻人无知无畏,开了门之后一看面积确实大,毕竟合同上写着一百七十五平米,当然是加上地下室部分。
而且转了半天四处查看的池麟也没有什么不适,他便愈发地胆气旺盛了,直到下了地下那层。
开始还好,等他走到地下东北角,忽然莫名其妙地,一种恶心发慌的感觉袭来,池麟强忍着不适勉强又往前走了几步,心头沉重的感觉逐渐增强,退后两三米,便减轻。他又来回试了一番,发现自己居然有点适应了,于是动作放松了许多,于是他发现应该是东北角的地面下传出来的异样感觉。
之前各种检测都是针对楼里的住户,谁能想到古怪的根源竟然是出自商服的地下室的地面下呢?
于是,池麟好奇了。
好吧,混日子混了一百多天,用各种方式麻醉自己的池麟毕竟年轻热血,当他发现自己有可能揭开鬼楼之谜时,居然屁颠屁颠地跑到街对面的五金商店买了个冲击钻。
人生总是会有新的路口出现,但走哪却决定了一段故事是激昂还是低落、是持久还是短暂,其实怎么走都没有错,只是谁都不知道走下去到底会遇到什么。
当然,走的人总会有一些其他的想法。譬如有时你往北走,发现南边的彩旗在招摇,脚步就很凌乱;有时你抬头看楼顶的美人儿,身旁一阵香风飘过,就转移了视线去茫然地追逐嗅觉。
池麟不知道自己现在做的对不对,但他下意识觉得,做点事吧,要不自己就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