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冯老三正坐在院子的老杏树下歇息,冯老七怀里抱着哇哇大哭的孩子,前来找他。
冯老七:“三哥,这都七八天过去了,阿阳还是日夜啼哭不止,该是被那畜生惊了魂。我想请三哥拴了他做干儿,不知道三哥愿不愿意。”
冯老三乐呵呵的道:“可以呀,多一个孩子孝顺,怎么会不愿意。来,给我看看。”
他接过孩子,轻轻摇了摇。看着孩子几乎整个脸上都缠上了粗黄的纱布,问道:“伤口没发炎吧?小家伙这次受大灾难,往后路就好走了。”
“真希望像三哥说的这样,往后少一些七灾八难的。伤口没发炎,开始结痂了,只是往后,肯定要留疤了。”
“这有什么,男孩子嘛,要那么俊的干吗?”冯老三转头朝厨房方向喊道:“明韶,快出来。”
“哎,来了!”冯老三的妻子周明邵,是村子里唯一的夫子之幼女,人长的文文秀秀。她边擦手上的水边快步从厨房里走出来。
看见她,村里不少人就像见到了夫子的学生,难免局促,冯老七憨厚的挠挠后脑勺,“三嫂忙呢?”
“老七来了!不忙不忙,就烧点水喝。”周明韶笑着回道,转头嗔怪丈夫,“怎么不让人屋里坐?”
冯老三把孩子递给妻子,“这里凉快些。咱们阿良啊,以后就不是最小的了,有一个弟弟了。快把孩子抱进去哄一哄。”
周明韶很快就明白了这意思,“来,给干娘抱抱。哦,乖,不哭不哭……”。
她抱着孩子边哄边去了屋里,再出来时,孩子白细的手腕上绑了一根红绳。
这时院子里跑进来几个孩子,追追赶赶,躲躲藏藏。阿惟不顾被一个蒙着眼睛的小孩抓到,“娘,你怀里抱的是谁?给我看看。”
“是阿阳,以后就是你弟弟了。你当哥哥的要好好照顾他。知道吗?”
“我弟弟?娘,给我看看,给我看看嘛。”阿惟急切的拽着母亲的衣襟,垫着脚尖往上凑。
周明韶弯下腰给他看。阿惟轻轻碰了碰孩子的额头,
“阿阳,来,叫哥哥。”小阿阳皱着小眉头,只是哭,并不给他新哥哥面子。
“娘,弟弟他是不是很疼啊?一直在哭?”小阿惟睁大明亮的大眼睛看着母亲。
“嗯,肯定还很疼,也有被吓到了,再过段时间就好了。你呢,现在弟弟也看过了,就跟他们去外面玩吧。”周明邵看着围过来的几个小孩儿,打发小儿子和他们一起出去玩。
小阿惟刚当哥哥,还有些新鲜。有点想留下来再看看,但最后还是抵挡不住小伙伴的呼唤,跟着跑远了。
周明邵转头看见九岁的大儿子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边抹额头上的细汗,边默默不语的看着她怀里的孩子。
“你才打草回来,本想让你休息一会儿。但娘现在腾不开手,只能叫你去摘一些嫩苜蓿回来,中午做菜吃。”这样的半大小子,已经是很能顶得住的半个劳力了。
她家大儿子是个不怎么爱说话的孩子,听闻母亲的吩咐,二话不说,在院子里找了个小筐走了。
周明邵打发了自己的两个儿子,才将孩子抱进了厨房。她边哄孩子边解开米缸,小黄米所剩无几,黝黑的缸底都能清晰可见。
她不由默默的叹了一口气,用手扫在一起,抓了一小把出来,放在碗里淘洗。
锅里的白开水舀出来不少,只留下两小碗左右,然后将米下了下去。坐在灶台下填了把柴火,继续哄孩子。
院子里连个大男人谈论着事情,期待中夹杂着莫名的愁苦和忐忑。原来他们是在谈论收麦子的事情,还有一个月,麦子就要熟了。
今年是一个不错的年景,过去这一年算是风调雨顺,过了冬,期待了半年的冬小麦,日渐饱满。下个月的丰收,是所有村民翘首以盼的希冀。
但是,丰收后,能搬进自己家粮食窑的有多少,谁都不敢保证。村子里的地,原本是祖辈开垦传下来的,但是几十年前,村子里来了一位刘员外。
在村子里乘着荒年大肆圈占田地,传到他儿子手里,也就是当今刘家的当家老爷子,已经把村子里所有的地,都弄到了自己的手里。
经过两代人的钻营,刘家在村子里建起来一座半百亩地的土堡,被称为员外堡。坚实厚重的城墙,是村子一道独特的建筑,与村民们可谓泾渭分明。
村民们只能佃租耕种,收获的粮食要先去交租。最近几年刘老爷的年龄渐大,将收租的事情交给了儿子。其儿子收租的手段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刘老爷虽然奸诈,但还想留个好名声。一些盘剥克扣的小手段,都是暗地里使的。村民虽然看破却不说破,两厢还能勉强和平相处。只暗地里狠狠的‘呸’一声,骂一句‘刘老鬼儿’。
但刘小鬼儿连他老子的伪善都不愿意学,明目张胆的大斗进小斗出。收租必定扬谷,且扬出去的所谓秕谷,各个饱满,却还不让村民带走。
等到村民租粮食种子时,混入真正的秕谷,还是小斗出。导致村民的生活愈发艰难,即便是丰收年,也不得展颜。
兄弟俩谈到交租,不由默然无言。半晌,冯老七才起身,道:“阿阳的事咱们就说定了,也快晌午了,我就带他回去了。”
冯老三起身相陪,一起去厨房接孩子,挽留道:“吃了饭再走也不迟,这两天也不是很忙。”
“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我们父子两怎么能在哥你这里蹭饭?就回去吃了。”两人已经走近厨房。
“再艰难也不在这一口粮……”
冯老三尚未说完,就被冯老七一声惊呼打断了,“嫂子,使不得,如此精贵的东西怎么能给他小子吃?”
原来厨房里,周明邵正在给阿阳喂稠糊的米汤。这些天,家家户户都是一把米煮点清粥,里面加些青菜之类的,大家都过的是清汤寡水的日子。
如此浓稠的粥,早已经是一种奢侈品了,那里能让一个小婴孩吃掉一大家人的一顿口粮?
周明邵扬了扬碗里剩的几口粥,有些苦笑道:“这哪里是金贵东西?如今年成不好,不能给他大办,也没有好东西给他,吃点这个已经很委屈他了。”
“嫂子……”
“老七,这是我和你嫂子的一点心意,就别推辞了,以后多带孩子过来转转。”
冯老七郑重的点头,然后低头看吃的很香的孩子,隐藏了眼睛了的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