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墙壁上挂着裂痕,裂开的地方扣下来是粗糙的沙子,巷子很窄,两个小孩子迎头跑来,从顾安然的身侧撞开,撞掉了顾安然提在手里的小箱子。
她微微侧开身子,走的稍稍靠里一点,前面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随之而来的是泼在了顾安然脚下的脏水,他们似乎并没有觉得这个行为是错的,而是揉着眼睛不以为然的往回走。
窄窄的弄堂上面还错综复杂的横跨着粗糙的木头当成晾衣架,五颜六色的衣服四仰八叉的挂在上头,衣袖往下垂着。
遮挡住了冬天为数不多的阳光,巷子里很冷。
顾安然一手握紧了箱子,一手捏着那张纸团,正在找门牌号。
这里是从前顾老爷子的好友留下来的老房子,老爷子一生无儿无女,是顾家老爷子的少年之友,去的早,只留下在上海的一套老房子。
若不是爹爹临终前不放心她,将这个地址告诉了她,顾安然也不知道在上海还有这么一个地方可以容身。
顾家从前门庭若市的好友,在顾家被苏家合并的情况下,没有捧高踩低,也是袖手旁观。
顾安然现在孑然一身。
到了纸条上的地址,幽暗的楼梯充斥着发霉的味道,楼梯扶手摸上去全是掉了漆的铁锈,墙角阴暗常年没有晒到阳光,现在的上海才十一月,依稀还能看到墙角上长的苔藓。
纸条上的地址在三楼,顾安然打小养尊处优,从来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顾安然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握紧了手里的小箱子,盯着幽暗的楼梯,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她鼓起勇气,走上前去。
三楼的房门是同样掉了漆的铁门,房门上挂着一个坚强的锁,顾安然确定了房间,从包里拿出钥匙,“咔嚓——”一声打开了房门,迎面而来的是满屋子的灰尘。
顾安然用手扇了扇灰尘,从袖子里抽出一条白色的帕子,捂住了鼻口,重新弯腰提起巷子走上前去。
灰尘落满了一整间的屋子,厚厚的一层尘土像棉被一样盖在了桌子,椅子,床上......
顾安然率先打开窗户,让空气进来,屋子里也瞬间亮堂了许多。
房子很简单,带着一股阴凉凉的气息,应当是因为许久没有住人的缘故。
顾老爷子的好友是个讲究的人,虽然住在破旧的弄堂里,但是看房间的布局,和遗留在书架上的书来看,应当是个很有格调的老先生。
地方虽然不大,但是五脏俱全,从门进来右是一个卫生间,卫生间旁边有个小房间,墙壁上黑黑的,还有生火剩下的煤炭,看样子像个小厨房。
打从门口看进来就能看到一张小床,和左侧墙壁一排的书架,书架旁有个小窗户,也就是刚刚顾安然打开的那一个。窗户下有张书桌,桌子上残留了一些干掉的墨汁,孤独的毛笔长满了蜘蛛丝。
顾安然来不及多想,今天如果不把屋子整理出来,她也就没有地方住了。
房子里面常年没有住人,打开水龙头也没有水,屋子里乱糟糟的,顾安然的白色旗袍上还印着一双黑色的小手印,鞋子也是湿的。
她从来没有这般狼狈过,一瞬间胸腔里委屈的种子发了牙,顾安然呼出一口气,深呼吸了几次,调整好自己的心态。
楼下熙熙攘攘的,顾安然透过小窗户往下看,一排排的晾衣杆挡住了顾安然的视线,她也不确定他们是不是在看她,楼下的居民说的是上海的本地话,顾安然不会说上海话,却听得懂。
声音断断续续的,听得不是很真切,“三楼那个房间住了人罚,是刘大爷回来喽?”
“不晓得,刘大爷去北京了罚,怎个晓得肥来。”
顾安然也人不生地不熟的,她也不敢下去问,没有水了,要去哪里打水。
只能先把床单被褥该洗的东西整理一下,门口传来几声敲门声,顾安然有些紧张,稍稍打开一条门缝,看到是两个和蔼的大娘,顾安然才打开了门。
顾安然问道,“你们是?”
两个大娘看到顾安然,似乎有些疑惑,于是问道,“哦,我姓林,她姓陈,小姑娘,你和刘大爷是什么关系呀?”
语气中带着浓浓的上海腔调,而顾安然却是一口正宗的普通话,随口胡说道,“他是我爹爹。”
两个大娘恍然大悟般,顾安然主要是觉得单看屋子的主人都知道应当不会是一个人品坏的人,“那你爹爹呢?”
顾安然听到这句话语气有些哽咽,是打从心里觉得难过,“他去世了。”
失去了爹爹的庇护,又来到了这么一个陌生的地方,顾安然心里的害怕和不安从来没有消失过。
大娘安慰她说道,“小姑娘,别难过。”
兴许是大娘热情又和蔼的模样让她心安,顾安然鼓起勇气向她们问了,家里没有水了,该去哪里打水?
两个大娘心疼顾安然,接过顾安然手上抱着的被褥说道,“我们这边是没有自来水的,喝的水都要去巷子里的井里打,洗衣服就在河边。”
林大娘哎呦哎呦两声,“我来吧,我来吧,看你这小姑娘铁定是没怎么干过活的。刘大爷是个好人哟,以前都是他帮我扛水,修东西啊。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哇?”
顾安然想了想说道,“安然。”
她故意没有说姓,这里的人都会以为她姓“刘”。
她想要好好的过自己的小生活,而不是东躲西藏,总是担心苏璟言会找到她。
有了林大娘和陈大娘的帮忙,有些事情就简单方便的多了,大家都是领居,林大娘领着她去洗衣服的路上看到人都介绍说她是刘大爷家的闺女,刚从北京回来。
两个蹦蹦跳跳的小孩子又撞在了她的身上,这不是她刚进巷子遇到的那两个小孩子吗?
林大娘呵斥道,“狗蛋儿,别调皮。姐姐身上的黑手印是不是就是你弄得?”
小孩子吐了吐舌头,又跑了。
“诶,这孩子。”是林大娘恨铁不成钢的叹气声。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贱名好养活。
这里是上海的最低阶层,带着最浓厚的人间烟火,每天担心的是柴米油盐。
顾安然看着跑远的小孩子,却放下心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