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殿中氤氲着檀香,两人一站一跪,像幅静景。
江倾皱眉,还是说不通。只得弯下身子扶起萧仲:“萧叔,大梁是萧家的,而非江家,未来,也自会交到太子手中。我能做的,最多只有辅佐太子,您明白吗?您在这个位置上,您就是名正言顺。而且,我要的,从来就不是这天下。”
“萧叔保重身子,大梁,还要靠您扛着呢。”江倾言尽于此,便不再久留。循着记忆,绕到乾元殿前殿,沿着殿前那条石阶走下。
从小到大,这条百官入朝的台阶不知走过多少次,可江倾一直没数过,据说有九十九阶。像很多公主一样,她的出行大多数时候都不用自己走。在小公主的记忆里,像这样长的台阶,更会有宫人抬来软轿,这是当时两位皇子都无法享受的待遇。
至正二十八年,也是大齐末年。那天,也是像今天那么大的雪。那是自己第一次独自走完这个台阶,去往尚食局。
没有小宫女,也没有掌事姑姑。
台阶很长,她跌倒了。
但有人把她扶了起来。
是萧衍,十年前的镇远侯府小侯爷,如今的太子。或许不久后,就是天下之主了。
如此想着,一时不察,竟扭了脚。
其实也没多大点儿事儿,毕竟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了,只是眼眶有些涩,眼角有一丝凉意。
这时,一只手出现在眼前。
那手很白,指甲修剪得很圆润,指节修长,掌心纹路清晰,手腕上戴着红绳。
红绳...江倾一时有些看呆,不禁护住自己的手腕,心跳有些加快。
“哎呦!江姑姑!您怎么坐地上了!得亏皇上让奴才来送您回去,要不然,这雪下的,要是出了什么差池,可让奴才怎么交代啊!”李公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还是一如既往的令人不适,“哎呦,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子朔?江倾抬头,头顶有一把伞斜着挡住了落下的雪,伞的主人长身玉立,和记忆中的有些不一样了。头上的玉冠昭示着,他已然成人。
哦,原来时间竟过得这样快,他都及冠了。
萧衍见她抬头,收回手,蹲下,看着她,笑了,露出一对虎牙:“地上很凉快吗,这位姑姑?”
姑姑?江倾第一次发现这个称呼有些奇怪。从前的他,叫过公主殿下,叫过长宁,叫过阿倾,还叫过各种各样的诨名和昵称。只是“姑姑”,还是第一次听到。
江倾躲过他的目光,自己站起来,福了福身,“谢过太子殿下。”
萧衍一怔,随即恢复笑容,“李公公,你先回去照看着父皇,我,送这位姑姑回去。”
江倾皱眉,但还是一语不发,只是跟在萧衍身后,走得合乎礼法。
太子并未带随从,此时空荡荡的宫道上,只有萧衍和江倾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伴着柳絮一般的初雪。
萧衍突然停了,转过身来拉着江倾的手腕拐弯进了一处花园,踏进花园中的亭子。两人隔着石桌相对而坐,谁也没有说话。
江倾低下头,记得萧子朔从小便是这样,在性格初成之时总是闷声不说话。但那时的江倾又活泼得紧,总是问这问那,维持着不尴不尬的聊天氛围。可是,如今的江涟,倒是不会主动开口了。
“你一直在宫里?”萧衍偏头看着亭外的萧瑟之境,像是在询问,又像是自言自语,“我以为你早就离开了。”
江倾不答,也不知道该答什么。
“这些年,我向父皇请命,看过大梁的每一寸河山,很美。”他转过头看着江倾,“你想去看看吗?”
江倾突然笑了:“你看那只燕子”说着,指了指亭子台阶下,“因为它不愿离开旧巢,飞往温暖的南方,所以,被冻死在了这皇城之中。”
萧衍突然站起来,像是有长篇大论要说,却吐出一口浊气,又坐下了:“它没有不愿意离开,那是因为,它被一些事情牵绊住了,一些它认为很重要,但在别人看来根本不值一提的东西!”
“太子殿下,它认为很重要,就够了。”江倾起身,“子朔,你不明白,那是一个约定,我得遵守。时候不早了,你得去乾元殿了,我先走了。”
待江倾离开,亭子中又出现一个人,穿着轻甲,带有佩剑。
“子朔,走吧。”
萧衍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捧起那只燕子,递给那人:“将它葬了。”向前走了几步,又想起了什么,“廷疏,去准备吧。”说着,撑开手中的伞,望向乾元殿那边。
廷疏,名时翊,字廷疏。义宁公时珩之子,御林军统领。
“决定了?”时翊看着萧衍,挑眉。
萧衍笑道:“这江山,总得还回去。”
“你其实可以试试。”
萧衍摇摇头,撑伞离开了。
这江山,不是用来试的;黎明百姓,四境虎狼,也不会等一个人试着当一个君王。如果非要试的话,也只能由这江山真正的主人来。
萧衍在外游历的这几年,可不仅仅找一个长宁公主而已。太子江祐,晋王江煦,相传早在镇远侯南征前就已丧命南蛮。可萧衍知道,当初父亲找遍整个南蛮辖地,都没有找到有关这两人的一丁点儿线索,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如果人还这在世上,总会留下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