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宛出嫁那天定在了八月初一,为了弥补心中的愧疚,郑若雪特意从国库中挑了许多贵重的物品当做叶宛的陪嫁,想着虽不能护她周全,至少也能让她在大黎太子面前多些颜面。
出嫁那天,叶宛身着一袭百年朝凤云锦华服,头戴金丝凤冠,手拿一柄五彩孔雀扇,红唇皓齿,好一个明媚动人的新嫁娘,只可惜,面上少了份欢喜。
整个上京的人簇拥在街道两旁,唏嘘着往那红鸾花轿中张望,企图一瞥这太傅嫡女的倾城容颜。那天,十里红妆,锣鼓喧天,鞭炮阵阵,场面好不热闹。
郑若雪亲自将送亲的队伍送到了城门口,诀别前,她对着花轿中的叶宛,叹息道:“宛姐姐,是我对不住你。”
被扇子遮住面容的女子苦笑一声,没有说话,她虽不是什么深明大义的人,却也知道何为家国天下。和亲一事,她,没理由推脱,更没有理由去埋怨任何人。
这天,齐子斐没有出来送行,倒不是因为他不愿意来,而是因为早在昨日里,郑若雪便派人偷偷喂了他软骨散,将他锁在了都尉府中。她怕他一冲动、一任性,就动手将人给劫了去。
世人皆知,大郑齐大统领少年英才,沉稳妥帖,可事实上,他也有冲动易怒的一面,只是这一面只会因为一个人而呈现,那便是叶宛。郑若雪第一次意识到这件事情,是在她十三岁的那年深秋,那是个万物凋零枯黄的季节。那日,她和沈容景、叶宛正在未央湖畔逗弄两只不知打哪来的兔子,毛绒绒的小东西欢快地吃着三人手中的青草叶子,嘟嘟囔囔的,可爱极了。
可吃着吃着,那两只毛绒绒的兔子便不安分了起来,蹦蹦跳跳地,企图逃离众人。三人下意识地想要抓住它们,于是纷纷动了起来,可就在郑若雪扑出去的那一刻,叶宛也动了。不巧的是,叶宛彼时正背对着那片未央湖,且距那湖边不过两步之遥,于是毫不意外地,在两人相撞那一刻,她扑通一声跌入了那未央湖中。深秋的湖水,虽不及冬日里刺骨,却也是冰冷异常,更何况叶宛当时本就患了风寒,身体柔弱。
岸上的两人望着在水中扑腾的少女,一时之间竟没反应过来,等到两人回过神来打算下水救人时,齐子斐已抢先一步跳下了湖中。待到他上岸时,叶宛已晕了过去,郑若雪看着湿透了的两人,走上去正想询问,可下一秒齐子斐的动作却让她目瞪口呆。只见他放下了怀中的叶宛,猛地提起她,像扔白菜似的,将她扔进了湖中。
刺骨的寒意席卷而来,冻的她瑟瑟发抖,她拼命地挣扎,用着及其凄厉的声音祈求着岸上那个冷漠的男子,“我不会水……唔……”可他无动于衷,抱起叶宛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最后,还是沈容景和路过地一众太监宫女将她救了上来。
那场落水,叶宛因为身子弱的缘故,足足在床上躺了半个月,而她不过咳嗽了半日,便又生龙活虎了。
齐子斐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正午时分,而此时,叶宛也早已行了数百公里。
她坐在那御书房中,等待着他的到来,可直到晚上,他都没来。
第二日,他也没来。
她想,按照他的性子,应当是快马加鞭地追过去了,而事实也确实如她所想。
当她再次听到有关齐子斐的消息时,已是三日过后,那日,他府上的小厮前来告假,说他身体不适,恐不能上朝了。她允了他的请求,想着让他静几天也好,可这一静便是整整两年。
每次听到德禄传来消息,说他醉得不省人事的时候,郑若雪便忍不住羡慕叶宛,羡慕她有一个爱她入骨的男子。
永昌十四年,郑若雪十七岁,朝堂上的一众人开始劝她和齐子斐同房,或委婉或直白。算来,她与齐子斐定成婚已有十三年,之前她一直都以年少为由来推脱,可如今却是再也推脱不了了。
自齐子斐及冠之后,便司了禁军统领一职,长年住在宫外的府邸,既要同房,他便不得不迁居宫中。
那日,在一众朝臣的施压之下,她终是扛不住,下了道圣旨派人送到都尉府中。在写那份旨意时,她甚至都可以想象得到齐子斐怒摔圣旨的场景。
那天夜里,她怀揣着惶恐的心情,踏进了华阳宫。刚踏进宫门不过半步,她便感受到了四周浸人的寒意,不免心下有些胆颤。她挥了挥手,屏退了四周侍立的人。
华阳宫中烛火摇摇晃晃,散发出晦暗色的烛光,隐约烛火中,她看到那坐在床榻之上的男子,神情中满是厌恶。
她望着他,半晌,方才支支吾吾地开了口:“那个,我也是不得已,你放心,我今晚睡地上,绝不会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的。”作为一个帝王,她总觉得在齐子斐面前,实在是卑微了些,她也曾暗下决心,试图端出一副帝王的架子来,可每每对上他阴沉冰冷的面庞,便不自觉地怯弱下来。
她想,齐子斐虽然厌恶她,但好歹也是大郑百姓眼中的贤良忠臣,在这件事情上,也应当是知晓分寸的。再加上,她已如此自降身份了,所以无论如何,他都应当息事宁人才是。
可她没想到,他什么也没说,竟直接拔出了一旁的长剑,架在了她的脖子处。还未来得思考,一股刺痛感便从脖子传至了大脑,随即,她感受到了一股湿热的液体从脖子处往下滑落。
他竟,当真想要她的性命。
“怎么,想要我命?既然都动手了,何不干脆些,直接将我这颗脑袋给取了下来?”她猝然冷笑,移动着身体往那剑端靠近了些。
随着身体的移动,那原本的伤口深了几分,鲜血不受控制地往下流,染红了那翠绿的衣衫。
唔,可真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