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齐子斐冷着脸望向她,眼里满是厌恶。她听得他冷笑一声,下一秒,便被狠狠地推在了地上。那样大的力气,以至于她一头撞上了一旁的桌角,那本圆润的桌角不知为何在那一刻却是那样的锋利,撞上去的时候是那样的疼,一瞬间,眼泪就止不住地落了下来。来不及思考其他,她便已脱口而出,“齐子斐,你敢推朕,信不信我诛你九族?”
听到这话,原本就满是厌恶的神情更是冷了几分,他站在那里,颀长挺拔,逼得她不得不抬头仰视着他,月色中,她看到那双暗藏在宽大衣袖中的修长手掌,紧紧地捏住。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满是怒意的眼眸,面上露出极度的不屑与……恨意,半晌,方才咬着牙道出一句:“陛下要诛,那诛便是了。”说罢,拂袖而去。
郑若雪在叶宛和沈容景的搀扶下,起了身,因为气急身体不住地颤抖,指着他负手离去的背影破口大骂,“齐子斐,你个混蛋,朕定要诛你九族。”那时候的郑若雪,就像个疯子,粗鲁又无礼。
这场闹剧,最终以齐子斐的离去而告终。
到最后,郑若雪也没有真的诛他九族,反倒是这件事不知怎的,落到了丞相的耳中,那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拿着那七寸长的戒尺就往她手掌上打,一边打一边痛心疾首地道:“想我郑国国君,哪个不是英明贤武,怎么到了你这里就成了这副模样,不思进取、游手好闲,真是枉费我一番苦心……”
她不知道为什么沈丞相会生那样大的气,认定了是齐子斐的蓄意报复,于是在一阵悲恸的哭泣过后,心里对他更是恨之入骨。于是,在一个月后的春猎中,她鬼使神差地给他的马匹喂了药,是那种能让马儿疯狂,不受控制的药。
那日,天气晴朗,风也吹得很和煦,空气中带着春日里特有的清新香气。她站在林中,看着齐子斐策马扬鞭而去,心底说不出的得意畅快。他是将门子弟,虽九岁便跟着她,一同困在了这皇宫之中,但到底是镇远大将军的嫡子,骑射枪棒,上京子弟中无人是其敌手。往年的春猎秋围,也总是他拔得头筹,似乎也只有在每年的这个时候,他的脸上才会绽放出平日里没有的笑容来,那时的他,眼里仿佛有星星,是真正鲜衣怒马的少年公子。
她望着齐子斐消失的地方,等待着侍卫传来他跌下马匹的消息,那一刻,她恶毒地希望,他就那样倒在那地上,永远也不要起来了。
等待中,一只飞燕从她头顶飞过,惊动了那树梢处的绿叶,它随着风,打着转儿地往下落,落在她的掌心。她记起,那个能用树叶吹出好听曲子的二哥哥,那个总是逗的她咯咯地笑个不停的二哥哥,那个常常给她杏仁糕点吃的二哥哥,就是在十年前的那场春猎中,从那匹突然发狂的马匹上摔下来,重伤不愈而死的。那时的他,也正是齐子斐如今的年纪,十七岁,风光正好的十七岁啊。到底她还是后悔了,挥着手中的长鞭,奔向了齐子斐刚刚离去的那片森林深处。
森林深处的一块空旷地处,那匹棕红色的俊马正奔驰着,四蹄奔腾,它呼啸着,发出悲痛的嘶鸣声,响彻天空。马背上,齐子斐苍白着一张脸,喘着粗气,拼命地抓紧缰绳,妄图使那马镇定下来,可他不知道,她喂给它的是极烈的药,怎么会轻易就镇定下来。
她远远地看着他焦急而又有些惶恐的神情,第一次觉得自己是那样的恶毒、那样的肮脏龌蹉。一想到他摔下去后双目紧闭、满身是血的场景,她就那样后悔,自己到底是怎样的猪脑子,才会想那样的法子。心底有个声音催促着她,快些,再快些,于是下意识地,她扬鞭猛抽了身下的马儿一下。
“齐子斐,手给我。”临近那刻,她大喊道。
一旁的齐子斐明显一愣,可身下那发狂的马儿却没能给他思考的时间,就在郑若雪骑着火红的骏马靠近时,他终是伸出了手,一个越身,坐到了她身后。
那是郑若雪第一次碰到齐子斐的手,不似沈容景如同鸡爪般肉嘟嘟地,也不似叶宛般白皙柔嫩,修长的手掌布满细细的茧子,有些硌人。他的手掌比她大那么多,被他握在手中,竟在她心底生出份不明所以的暖意来。
马匹剧烈的嘶鸣声很快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郑若雪看着那群侍卫围着那发疯的马匹,试图将它驯服,可那药性猛烈,不待他们靠近它,便已被踢倒在地。想起那日她不过是磕到桌角便疼的她眼泪直冒,那被这发了疯的马踢上一脚又该有多疼?她是那样的懊悔,可懊悔又有什么用呢?幸好,齐子斐没有出事,不然,她这一辈子可能会愧疚至死吧。
可很多年后,回想起如今,她只恨自己一时心软,没能让他死在这春猎中。
回营地的途中,她低垂着眼眸,心虚无比地跟在齐子斐身后,像极了准备接受审判的囚犯。十七岁的齐子斐大了十二岁的郑若雪大半个身子,修长挺拔的身子走在她前面,面上看不出丝毫表情。她抬头,有些惶恐地望着他的身影,却只觉得那像一座大山,随时都可能倒下,将她压住,直到呼吸渐弱、了无生气。
那日黄昏,齐子斐立在未央湖畔的一棵柳树下,傍晚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他身上,从一旁瞧去,竟好看得有些耀眼了。
春日里,柳叶吐出嫩绿的芽儿,风一吹,便随风起舞。那娇滴滴的柳叶儿碰到她的颊间,停住,又散开,痒痒的。她低着头,有些仓皇无助地等待着他的裁判。
方才在皇家猎场中,她听到了,那个叫常德的太监,用那尖利的声音告诉齐子斐,那匹发疯的马是被人下了药,而今日早晨,只有陛下去了马厩。常德的意思显而易见,他在告诉齐子斐,是她郑若雪下了药,想要害他性命。可齐子斐默了声,没再说话,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那时候,她躲在那帐篷的一脚,懊悔又沮丧,眼泪一忍不住,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有些生气,想要给他个教训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