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亲卫护着加西亚国王,杀开一条血路直往后退。一直到次日离开山林,看着后方尘土飞扬中翻飞的赫斯旗帜,国王才勉强爬下马。
“噗通!”他突然腿一软,原地摔下去,脸色比墙纸还白。亲卫军们忙扶起国王,向赫斯大军一摇一晃走过去。
大营里灯火辉煌,正上首是威廉公爵正襟危坐,手中一本《罗马军制论》未曾放下,康拉德副官侍立于右,霍亨索伦侯爵、安哈尔特侯爵等一干帝国诸侯依次分坐左右。大营门口站着两个身形魁梧的卫士,没有丝毫感情的双眼堪比腰上长剑,寒光凌凌。“陛下光临,为何不早报?”威廉似乎刚刚看见加西亚,一边嗔怪左右,一边抛下书走来搀住哆哆嗦嗦的佛罗兰国王。
“陛下,胜败乃兵家常事。想必陛下亲率大军奋勇突进,不料遭遇敌主力部队。陛下提疲惫之师,与数倍于己的精英之敌激战一昼夜,杀敌无数,让巴登人人胆寒,尽显佛罗兰军队雄风。这是虽败犹荣啊!希望陛下秉持佛罗兰的百折不挠精神,屡败屡战,定能叫大陆震惊。”
加西亚羞得面红耳赤,随行卫士无不灰头土脸。威廉公爵又说了些安慰的话,就打发他们去后营用膳压惊了。
“这样会不会损害两国关系?毕竟……”安哈尔特侯爵凑过来说。“老师说过,如果佛罗兰和我们敌对,我们只要4个师就能吞并他们。如果他们保持中立,我们需要8个师巡防边境并监视他们。可要是他们与我们同盟,当然现实如此,我们得抽调24个师去保护这个度假村。”威廉把宰相的原话复述了一遍,“言归正传,布朗堡垒绝对是一块硬骨头,各位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我会率部队先行,诸位听使者消息行动。”虽说不乐意威廉又立头功,可为保全各自实力,又深知力不从心的诸侯们一致同意。
而在森林里,巴登军队却是另一番光景。“士兵们唱着战歌,围着篝火畅谈,熏鱼和滋滋冒油的烤野兔散发着诱人气味儿,真叫人垂涎欲滴。他们的统帅爱德华微笑着看着这一切,为枪膛塞进一颗子弹。
“你在想事情。”鲁道夫走到他身边坐下,拍了拍他的肩膀。“是啊,佛罗兰人不足为惧,但威廉绝不是等闲之辈。”爱德华点点头,把枪放在地上,“今后的战役可不会轻松。”
山林里的巴登哨兵密切注视着赫斯军队的动向,令人不解的是,翌日清晨,他们非但不进入林地,反倒退兵驻扎在山脊空阔处。低温使那儿的树木被灌木丛取代,整个军队一览无余。哨兵迅速把这个情况汇报给鲁道夫。
“他们只是对丛林有所提防吧?”“不,严重得多。”爱德华阅读着着报告,神情严峻,“只怕林地待不下去了,我们最好趁早撤退。”
这让鲁道夫着实摸不着头脑,可爱德华接下去的话很快解答了他的疑惑。“你见过罗斯诺山民捕猎吗?”
在山脊上,忍受了一天风吹日晒、低温侵扰的赫斯军队并不好过,旗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稳住狂风里摇摇欲坠的旗杆。“各营迅速采伐灌木,叫勤务兵收集马粪、苔藓和绿草,每营沿山腰布置三角形柴堆三处,越大越好,入夜前必须完成。”威廉的命令莫名其妙,但他的士兵们相信他。到皓月爬上夜空时,山腰上多了一条柴堆组成的虚线。“现在各营点火,部队撤到上风处修整,明早四点准时集合。”
虚线很快变成了跃动的橙红色,那些玩意儿在火焰的炙烤下产生滚滚浓烟。山风本来强劲,再加上峰谷间比热容差异的推波助澜,狂风如猛虎咆哮,直震得人鼓膜嗡嗡作响。于是烟借风势,织成一张灰黑色大网向着林间撒过去,把那玉带似的苍翠抹作灰黑色,飞鸟走兽哀嚎着狼奔豕突。“晚间低地温度高,热空气上涌;同样的,高地温度低,冷空气下沉。温度差和重力使空气从山峰吹向山谷,这就是“山风”。若白天用此法,吹向山峰的“谷风”只会让我们被烟熏。贝松山脉东坡陡不可攀,只有平缓的西坡林木茂密,但土壤让这儿的林木线格外明显。我们只要占据开阔的山脊,借风把烟吹进丛林。”威廉向部下解释道。“别让火焰熄灭,我要逼走他们。”
怀表上的指针指向罗马数字IV,威廉公爵下命熄火,各部官兵用湿布蒙住口鼻,气枪兵居前,轻步兵列于两翼掩护,线列步兵压阵,他要亲率大军逼近林地。不便于林地作战的骑兵全部前进至林木线驻扎,龙骑兵编入炮兵组成远距离支援部提供火力掩护。
赫斯大军大踏步走进林间。
丛林显得死气沉沉,虽说浓烟已经停止,士兵们仍然觉着眼睛酸胀得刺痛。没有人敢点起火把,生怕光芒会让自己变成下一个路德维希大公。除去细碎的脚步,只有沉重的呼吸打破凝结的空气。
威廉公爵忽然点亮马灯,高高举起。他的部下不禁轻声惊呼,却看到了他坚定的目光。在点灯的刹那,威廉掏枪在手采取蹲姿。
10点钟方向的树林立刻喷出火舌,子弹嗖嗖地从公爵头上飞过去。“气枪兵!火力压制!轻步兵左右包抄!火力组,10点钟方向70码覆盖式攻击一轮!”
气枪接连不断的闷响一下子掐断那微弱的火焰,没有枪口火焰和来复枪难以企及的射速精度让这支精锐部队得以炒豆子一般倾泄火力。在气枪兵提供掩护的同时,高机动的轻步兵弯着腰兵分两路迂回钳形包抄。
“轰!轰!”得到旗手指令的榴弹炮部队立刻开火,茂密的丛林顿时被点上一团黑斑,泥土飞溅中大树或连根倒下或拦腰折断。一轮齐射后,炮兵立刻停火。轻步兵透过刺鼻的硝烟,端着步枪小心翼翼前进。
黑夜中突然转出十几个影子,一时间士兵的呐喊与刺刀的相撞搅做一团。混乱在五分钟后停止,威廉公爵拨开人群,看着包围圈里尚且站着的一个血迹斑斑的人,他的燧发枪顶着一个轻步兵脑袋,地上是一圈两国士兵的尸体
“放下刀,你们是勇敢的战士,值得获取战争的荣誉。”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的脸,马灯照耀下,上面写着毅然决然和一丝丝恐慌。
“你可以平安回去,你已经证明了你的忠诚,无谓的死亡是没有意义的。”威廉公爵顿了一顿,向他走过去“你是个父亲吧?你的妻儿也希望你能回去。回家吧!我以我的名誉担保你的荣耀。”
他忽然抽搐着露出一个惨笑,一把推开轻步兵。在众人目光集中于人质时,燧发枪已经对准威廉。
两声枪响。
那个巴登军官咆哮着倒了地,威廉的枪比他更快。无视他的咒骂,威廉让两个士兵把他抬下去,由医疗兵包扎后放行。
威廉公爵下令继续前进,让压阵的线列步兵留几个埋葬死者。“这条道路上,倒下的会是任何一个人。”几场短暂的遭遇战后,曙光已是露出天际。赫斯部队总算找了一处林间开阔地扎营,威廉派人通知骑兵护着炮兵沿安全路线集合。他特意留下不少缓慢的线列步兵沿线驻扎并清理树木草丛,在密林里强行开辟一条简易路线。
而在接近布朗堡垒的巴登营寨里,爱德华已经带着一支由各部善战士兵组成的步兵加强团重返丛林。“死守堡垒容易变成瓮中之鳖,不如派兵在堡垒左右屯驻两营,形成犄角之势。现在赫斯各军士气高涨,我们避其锋芒,另派军队在林间设伏。夜间威廉必定派兵攻击营地,我趁机领伏兵袭击赫斯大营,与参谋前后夹击。”不出鲁道夫意料,他特地请求别让莫妮卡所在的医疗部随行。“这会是一场血战。”
土生土长的巴登士兵对丛林战轻车熟路,他们悄悄躲过赫斯哨兵的巡逻,埋伏在威廉的营地后方。赫斯帝国的安全线路上诸侯大军络绎不绝,线列步兵举着步枪警惕地望向丛林。很快,帝国诸侯在威廉的左右也各建立起营地,分别由安哈尔特侯爵和霍亨索伦侯爵领头。
威廉也没闲着,在向导带领下,他带着一支亲兵小队潜伏到林地边缘,于是气势磅礴的布朗堡垒和两座大营赫然出现在视线里。
望着山岭间兀然伫立的雄伟城墙,威廉公爵也只得暗暗叫奇。“不愧是路德维希家族的避难所。”他拿过望远镜,一眼就看到塔台上的长重炮,“这玩意最该死。康拉德,让诸侯集合开会。”
在大营里,威廉很快就宣布了他的计划。“布朗堡垒易守难攻,更有两座营垒形成犄角,我们只有先剪除鸟的两翼,才能扼住它的咽喉。我打算先驻扎几日挫其锐气,在敌军懈怠时趁夜突袭巴登营地,这样就能减少敌军居高临下的火力和射程优势。要知道长重炮的射程超过榴弹炮和臼炮,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没有人有异议,只有两位领头侯爵苦着脸。既然是领队,就得带头冲锋。
“另外,补充两点重中之重。一是敌军绝非白痴,就算夜间懈怠,也必有准备,各位要做好血战准备。二是虽说我们已经通过丛林,但保不准还有敌军盘踞其中。突击时要分精兵把守营地,以防后路被断,切记,切记。”
接连几日,双方都只有哨兵派的最勤快。在鲁道夫指示下,巴登士兵前两天高度紧张,从第三天开始就故意逐渐懈怠,甚至有哨兵在执勤时睡着。这一切都被写成报告摊在威廉桌子上。诸侯纷纷抱怨士兵们已经迫不及待,威廉却让他们再等几天。
鲁道夫也在等着。终于在第六天黄昏,威廉公爵领着骷髅骠骑兵来到赫斯大军前。他让康拉德副官留部分气枪兵和轻步兵驻扎营地,和诸侯重申计划。
“炮兵保持射击,其他人跟我们上。”一回到营地,安哈尔特侯爵就对部下说道。有个少校提出疑问:“那公爵的命令呢?不留士兵护营吗?。”
“呸!他只是个相独吞功劳的混球!几个巴登残军能闹出多大动静?留兵驻扎,说难听点,是削弱我们的实力,好让他的人抢头功。”他骂骂咧咧,让少校闭上了嘴。
另一边的霍亨索伦也说了类似的话。
到天地被夜的黑幕笼罩,两路赫斯军队蹑手蹑脚地向两座巴登军营逼近。按计划,威廉和霍亨索伦会猛攻右营,待巴登军赶去救援时,安哈尔特就去袭击左营。当然,安哈尔特认为这又是威廉故意排挤自己,不如同时进攻,避免给自己留下捡漏的坏名声。他对部下的战斗素质颇为自信,更是认为巴登部队只是败兵残将。
摸到即将暴露的位置,威廉公爵抽出弧刃弯刀。“兄弟们,冲啊!”大地立刻有生命般战栗起来,威廉公爵亲率骷髅骠骑兵像一枚钉子直刺心脏,无数步兵在冲锋号引领下排成数个纵队快步跟进。炮兵接连开火,震动山岳,炮弹呼啸着向城墙和营寨飞过去,无数绚丽的火花伴着建筑的垮塌与熊熊烈火热情共舞。
巴登的长重炮也不甘示弱地还击,营地里钻出早有准备的步兵排成空心方阵,刺刀明晃晃,排枪不断,方阵中装满葡萄弹的榴弹炮也同时开火。闪光过后,双方部队各有一部分像割麦一样栽倒在地上,身体裂成好几部分。
但更多的人已经短兵相接,骷髅骠骑兵奋力投出手榴弹,立刻在巴登军队里炸出一片纷飞的血肉,巴登步兵就踏着同伴血淋淋的尸首端着刺刀冲向骠骑兵,骠骑兵也义无反顾地纵马撞进林立的刺刀里。
不时传来骨头被战马生生撞断戳破皮肉的清脆声响,倒地的步兵被战马践踏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刺刀捅入马腹,那骑手也立刻栽下马来,不是拉响手榴弹同归于尽,就是被战友的马蹄一同踏碎。在骠骑兵强行打开一个缺口时,后面的步兵也及时赶到投入白刃战。
威廉公爵已经砍倒了第二十四个对手,两颗流弹打在他的披肩上,厚实的夹克勉强阻止它们侵入肌肉,却阻止不了同样的剧痛。就在这时,他的马刀被一个巴登士兵打落,他不慌不忙地下了马,拔出军刺撂倒四五个围上来的士兵,又捡起马刀爬上马背继续砍杀。他几乎可以肯定那位老对手已经去偷袭他的营地了。
可是,巴登左营早来的战火让他也大惊失色。“安哈尔特那个混蛋!”不祥的预感一下在心头腾起。
“是时候了,冲啊!”爱德华一声令下,巴登士兵呐喊着钻出丛林,如一把匕首直捅心窝。安哈尔特的炮兵指挥几乎是惊愕地看着这帮天降神兵,还没来得及反应,爱德华的指挥刀已经自左至右一气呵成,把他拦腰劈成两截。赫斯炮兵顿时大乱,互相推搡着四下奔逃,被追上来的巴登军队一刀一个刺出无数透明窟窿。
后方唯一爆发的激烈冲突正是在威廉的营地。康拉德带着后卫军仅仅两轮齐射,就与突袭的巴登军队展开了刺刀战。就在双方难解难分之时,不想安哈尔特和霍亨索伦两营已破,左右两边各有大军杀至,康拉德就看见一个青年军官把自己的手下一个个洞穿后冲到面前,他刚刚举起指挥刀,就只感觉浑身的力气被一下抽光了,胸膛是死一样的冰冷,鲜红色把视线遮蔽。
面对前后左右无处不在的刺刀,爱德华毫不畏惧,他挑开那些银蛇一样的流光,士兵们也冲上来护佑他的两侧,用血肉之躯抵挡钢铁。他一眼就看见了赫斯军队中那个指挥官模样的人,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挺刀直刺。
康拉德的指挥刀很快,但比爱德华的刀慢了半拍。
威廉的不安已然变成事实,后方不住有溃军哭喊着逃向前线,不能等到被合围!他立即命令士兵退军,高度纪律的赫斯军官顶着炮火传达撤退命令。此时两位侯爵早已深陷重围,遭到分割包围。就在绝望之时,威廉公爵命令骠骑兵杀开一条血路,步兵殿后边打边撤,强行冲破包围救出侯爵,三支军队一道奋力拼杀,终于在数不清的巴登军里撕开一个口子,没给巴登留下一面军旗,全身而退。巴登也是疲惫至极,此时又是黑夜,赫斯人的及时撤退又让合围计划泡汤,就打消了追击的念头。
在营地,又是一番激战,人数劣势的爱德华部选择撤回丛林。可收复营地并不能给威廉带来任何欣慰,他踉跄着走进血泊,整个人俨然一座石雕。
康拉德副官倒在无数尸体里,手中紧紧握着还在滴血的指挥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