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地是新汉北方最为重要的冲要之地,燕云十六洲自南蜀以来便被直言,燕云虽有十六洲但一洲都丢不得,丢一洲先失屏障,然后四洲不保而后又因无地形优势又处黄河下游,十六洲全丢也只是时间问题。
新汉第一关便是位于燕地最北侧的燕门关,紧守一块冲击平原,为燕云第一道屏障。燕地部军统一青色重甲,善于攻坚。
一黄沙覆盖的高山之上,有个身着白袍身材魁梧的年轻汉子点起昏暗天地中第一缕篝火的焰色。
年轻汉子坐在营地中间,周围围着一群身着青色重甲的男人。周围人都在打着趣驱散着夜里的冷漠与空虚,这个汉子却一脸冷酷,实际入伍以来这个汉子就一直是清新寡淡的为人,虽然依靠着出色的武艺和滴水不漏的意识成了这守夜伍的伍长,不善交流却在伍内得不到太多认可。
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子从怀里掏出一根有些暗淡的羌笛道
“要不,我来一曲?”
当下七八个汉子举双手赞成
“瘦猴子这羌笛吹得,算得上搞艺术了。”一个络腮胡的汉子扯着嗓子喊道。
“跟个小娘子似的!”人群又有人玩笑道。
这下引得人群轰然大笑,一脸冷酷的汉子也不禁裂开了嘴角。
“瘦猴子你能把咱们伍长吹笑吹哭,咱兄弟几个一人一把打赏!”有人大胆的开着伍长的玩笑。
冷酷的汉子没想到这些人竟然玩开了,心里头不禁皱了皱眉,但是习惯使他面上没有任何神色,众人只当他默认了。
瘦猴子却有些为难了“咱吹笛吹笛,可不是图谁哭图谁笑更不图你张二狗鞋底那点铜子,你可别拿咱伍长开涮。”
张二狗也反唇相讥“你可使劲逗吧,没能耐就没能耐,别说的跟真的似的,爱唱不唱,小心我那你那管笛子挠痒痒!”
人群再次笑开,众人也起着哄,嚷着,瘦猴子也被激得兴起“来就来!看老子一竿子把你们都撂下!”
“有能耐你就来!”
“你那鸟杆子有爷得粗?!”
“小娘子可赶紧的吧,大爷们都等不及了!”
目光深远的伍长看着月上,看着远处的荒原,近处有着明亮篝火,和眉开眼笑的年轻人。
瘦猴嘴中终于奏响第一声,那是苍凉而深远的呼喊,悠悠扬扬,又有些轻亮。
伍长第一声便听出这是新汉三十曲中思乡第一的《折柳》,他不曾学过一种乐器,称手的兵器却是不计其数。
只是听得太频繁,那时候伍长还在南方那个城,到处是山到处是水,不似燕地这般开阔一望无际,那里牵着马儿每个月总找代笔先生代写书信的老兵或受不了离愁别绪的新兵总是有一根微黄的羌笛。
他们大多都会折柳,
只吹折柳,却总是在每个起风的日子,那山上,那水边,甚至只是刚吃过一碗米粥,他们都这样悠扬的吹着,明亮的笛声却总能吹断每个人心里的那支柳。
于是伍长想起了自己那恢弘磅礴的家,自己那个被前朝骂得狗血淋头却屹立不倒的父亲,跟自己相似的魁梧身材,比身材还魁梧的赫赫战功。
还有天不怕地不怕只怕得自己的二弟,在别人眼里看来自己是唯一治得了那二世子的人,但他心里更多的不是快活而是悲痛,他却从不说,只靠着一双手,只靠自己两只脚,该打就打,该踢就踢,他的目光是惧怕自己的,可他嘴上却只说大哥,大哥。
还有那一门心思想着江湖,立志要做个大侠在别人眼里总是不学无术不切实际的三弟,虽然并不是亲弟弟却有着难以言喻的亲切感,从哪个恶霸手下救了哪个貌美如花的姑娘他会跟自己眉飞色舞的说,即使那个时候自己的头被人揍的像猪,然后在哪里见着了一位从江家村出人头地的人也会带着天大的成就感跟自己诉说,伍长心里总想,自己学不会说多一句安慰的话,一句附和的话,却感觉与他的心贴的很近,因为是他,伍长知道,因为他那么善良。
还有那个饱读诗书,吟诗作对无数却毫无酸腐气味的小弟,和自己关系算不得亲近,懂得长幼之序会尊重自己,会在那时剿匪定计时为自己出谋划策,赢了仗就第一个为自己赋诗赞扬,他是不喜张扬高调的,但他从不否认那时候自己内心的自豪。
送给二弟那只尖嘴绿翅鹃怎样了?羽翼是否丰满了许多。
总是在自己门口扫地却从不踏足院子的老头怎么样了?还那样蹲在门口听听风看看雨?
还有记忆中那个一直挺拔的身影,从不曾有一刻坍塌的身子,白发多了些许吧,但不要全白了。这后背也不如那时挺拔了吧,没事,没驼就好。
环境有些清静,所有人默不作声,只要呼啸的西风和瘦猴子悠扬轻亮的《折柳》。
伍长感觉有什么就要盈出眼眶,于是毫无经验的他终究将头转开,睁开眼睛迎着风,却一不小心看到了燕门关内的那座城。
那座小小的城有个好名字,一梦城。
这城只有一梦,城内的人,想着边关戎马生活的亲人。城外的人,梦着城内苦苦盼望的那个人。
那座城住着一个豪放的姑娘,不愁吃不愁穿,生性还偏生刁蛮任性,却偏偏盯上自己这个不苟言笑不解风情的人。伍长为那个姑娘可惜,却也为这个姑娘流泪。
终于曲子尽了,风也停了,营地却鸦雀无声,一个个壮汉一个个铁血铮铮的男儿都红了眼眶,伍长面上没有悲戚,两颊却有清晰的泪痕。
“瘦猴子,**成神猴子了!”红着眼眶的张二狗忍不住狠狠的锤了下失神的瘦猴子,下一秒却又忍不住掩面起来。
瘦猴子终于有些缓过神来,看着肩膀颤抖的张二狗有些萧瑟的伸手揽住他的肩膀轻声道“有啥心里话就说出来,咱们大家伙分担分担。”
张二狗抬起头看看众人红着眼眶却真诚的样子,有些惊慌,更多的是安心。张二狗吸了吸鼻涕,双手抱住膝盖,并不像平日总是要争着谁的军姿最直谁的步子最漂亮那个张二狗。
“其实吧,我算的上本地人,是燕云十六州黄青州张家村的人。离咱这不远,实际上当初入伍也是冲着这点来的,没心思操心耕作,还是打打杀杀来的实在。当时想着离得不远可以时常看看自己即将出世的孩子,和那普普通通的婆娘。可是啊,也正是离得不远,每次就想着反正不远,那就再等几个月,半年,一年拿足了银子就回家,置衣裳,摆酒宴。可现在整整三年,楞是没回过一次家,孩子三岁,估计还不认得自己这个爹。”张二狗声音有些沙哑,却很真诚,离了许久家乡的汉子,铁血的士兵,真性情也和常人无二。
大家却都清清楚楚的看见了伍长的泪痕,这下可炸开了锅。
“伍长啊,想起哪个姑娘啦?”
“就凭咱伍长这条件,就算是公主都般配!”
“今个晚上,就你这句话在理!”
士兵们不高的笑点和自然熟的性子使得喜乐融融。而这一大帮好事的汉子却想着趁着这铁面的伍长打开心扉,非要逼得把心肝都吐出来才好。
就这样你一句面子,我一句图个乐呵,也逼得伍长只能站了出来。
“嗯……首先……瘦猴的笛子吹得确实不错。”半天伍长只憋出这么一句,颇剧喜感,惹得叫好连连。瘦猴子不好意思的挠挠后脑勺。
“然后是……二狗你有时间真得回家一趟。”伍长表情还是很认真,所有人都看出来这伍长就是一有事说事的老实人,张二狗起哄道“伍长咱听你的!”
伍长来回踱步了一阵子,终于把头平直起来,望着众人。
“大家也都感觉得到,我不怎么会说话,我一般习惯用行动什么的代替自己想说的。也是从小养成的习惯。”伍长顿了顿望向众人感觉效果不错,有了些许信心。
“可是这一年,我越来越感觉到,说话……有时候的确挺重要的。我是你们的伍长,资历恐怕却是谁也比不过,所以我不能说有什么事就找我之类的话,我只能说……嗯……我愿意和任何人好好谈谈。那……就这样吧。”伍长张望着众人。
回过神来的众位响起如潮的掌声和叫好,篝火旁是一片欢乐。
“嗷呜……”
“嗷呜……”
“嗷呜……”
…………
“狼叫?”瘦猴子皱着眉问道。
“大概是一些饿了肚子的荒原狼吧。”张二狗不以为然道。
伍长却神情凝重的站了起来,站在山口,望着风向。
“其他地的狼大多团队作战擅长群殴,可这荒原狼由于体型较大,所以一直是单兵作战,兄弟们,咱们还是小心点好,这几声叫的,可有点邪乎。”旁边一位面容清秀的男子说道,众人点点头,将武器都放好在自己身旁。
伍长看着四方,依旧是荒凉,依旧是一望无际,终于他的嘴角有些残忍,他的拳头攥的很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