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蜀时长沙只是小郡,如今赵烛龙亲自坐镇,带来的首席智囊荀魴第一策便是将长沙零陵桂陵武陵四合为一,一统新汉西边战线,如今长沙面积已经大过洛阳长安俨然是新汉第一城。
王府东边不远有一座竹林,满满的湘妃竹亭亭玉立,中有一条小溪横穿竹林后入洞庭,虽是涓涓细流却无干涸时候。赵青欢入竹林,竹林只有些许走兽,此处显然是隐士幽居绝佳之地,但长沙王可是杀南蜀千儒的大魔头,那些激扬文字号称粪土当年万户侯实则胆小至极的书生可是怕死了这种杀人不眨眼的主,因为他们不听道理。
大步踏过小溪,再走百步,茂林修竹深处便可见一座不大不小的竹屋。竹屋前方有一块黝黑的大石头,相貌丑陋,坑坑洼洼。然而在石头旁的草木却生长的极为繁茂。一位白衣男子坐在旁边,手中有竹杖,黑发如瀑,眉目如星。
这少年模样,薄衣贴体。
却是两鬓斑白。
这个男人,在十年前遇见的时候面容就没有变过,只是白发多了些许,赵青欢将两坛酒砸在黑石上,像是砸在泥中,没有声响,却又是坚硬的触感。
白衣头也不抬,望了望两坛酒,用略微沙哑的声线道:“一坛是比你大一岁的蜀红,一坛是比你小一岁的邵阳。”赵青欢也不认生的坐下来,笑眯眯“百酿坊第八代大掌柜亲手所酿。”白衣若有所思的沉默了一会。终于站起身来,没有皱纹的面庞对着赵青欢,指着黑石头问道“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么?”赵青欢也挺直了身子“郦白房的《地经。天外篇》写有天降火丸,落地为石。其貌丑陋,坑坑洼洼,其质坚硬不可催,是为陨星,坠落火光追天,其旁寸草不生。这是陨星,可它的旁边不但没有寸草不生反而郁郁葱葱,怪异的很。”
“确实是陨星,这陨星还是千年一遇的福星,其中气机千丝万缕,可起死回生可孕育万物,妙不可言,传闻千年前的武学开山人彭仙便是遇见这石头,便一举成了仙。”白衣的语气就像是再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赵青欢却确确实实没有想到如此珍宝竟然会如此大大方方的呆在这里。
“你也别惦记着,就凭你现在还用不起它,别担心,老夫也不会用。这东西蕴含的真气就像是最好的底子,我已入门多年,万万不会自毁修为,你,老老实实做个小王爷,喝你的酒。今个老子话怎么这么多?”白衣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疯言疯语。赵青欢确实有些觊觎之念,却又无可奈何,望着面前年轻面庞却一口一个老夫的男子,苦笑无语。
白衣饮酒,醉态渐浮。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眉眼低垂,用着哪里的方言,细细唱着,舞起手里的竹杖,随身摇摆。
“小街新柳色青,春来真太平。”竹杖挽起一地落叶,排列成有序的一线绿。
“白马酒公子忆,当年风飘絮。”白衣身形缓慢,却极度柔软,就像一条鱼,在愈来愈多的绿叶里自如游弋。
“春有春得意,晚风晚来急,你若来我满心欢喜,你不来我便醉到天明。”气势已是最盛,无数的绿色成了一个漩涡,吸引着所有事物,赵青欢已经是狼狈不堪死死抱住陨星不让自己脱离。白衣面色潮红,终于长叹一声,竹杖垂下,无数绿叶瞬间落在地面,湘妃竹光秃秃就像一夜夏天到深秋,树欲静风也止。
即使眼前场景已经出现过很多次,赵青欢还是无法掩饰心底惊讶。他不知道白衣原名是什么,他自称为诸葛。他想了半天的敬称也只是加上个前辈而已。
“诸葛前辈,你这剑……好。”张嘴半天才说出这么句废话。
白衣似未听到,将竹杖又放在陨星旁,酒也不喝了,只是那样呆呆的愣着。被称作诸葛的白衣闭着眉眼,就那么轻轻的呼吸着,脑海却全是兵荒马乱血流成河,用力呼出一口浊气,气息渐稳淡然道“那个王八蛋说的借酒消愁!”还在发呆的赵青欢被吓了一跳。白衣却是愈加醉意,年轻稚嫩的脸庞浮现酒红。“小子,你打破了头也想入江湖,可是江湖到底是什么你心里有没有数?”白衣一口一个小子老夫自然让赵青欢很不爽,看上去与自己差不多的年岁,却是老气横秋的很。可是打不过人家倒是真的,于是赵青欢开始很认真的想着这个问题,眉眼低垂嘴唇紧闭,风吹过一阵又一阵,白衣笑了笑,然后是哈哈大笑。“你也别指望老夫有什么指教,五十年的无心剑,竟然一时间没老过来,竟然没入过这泱泱江湖。”白衣抚着鬓角白发,年轻的面庞却笑得灿烂。赵青欢没有喝酒,头脑却一片混沌。白衣还在笑,挺拔的身姿,有清风携衣角,“这些东西终究得自己走过才知道。但老夫并不认为江湖比这蜀红半分美妙。”白衣还是轻轻坐了下来,白衫已乱。赵青欢张张嘴,心里青冥浩荡,怎么也无法想象竟然能有这么一个童颜鹤发潜心五十年却从不过问江湖的剑客。“我也说不清自己怎么会爱死了见都没见过的江湖,可能是双喜楼内那个说书老头的绘声绘色,也许是那些小人书上的栩栩如生。反正不管前辈你说的这个江湖多么无趣多么绝情,我若是不亲自走一番,便是让我死也不闭眼,这个在别人眼里走了****运砸在头上的王爷养子,是我最痛恨的名字,诸葛前辈,不如,咱们去走一遭?”赵青欢一腔热血说的极其诚恳,白衣神情却丝毫不变,此时夕阳西下,天色已暗。赵青欢也不晓得如何开口,白衣的诸葛起身拂袖,说道“要去江湖去就是,你这身子骨终究是弱了些,那岳麓山上的破庙那个自称自然的和尚有九大铜人号称金刚不败,去锤炼锤炼。”缓慢摇晃的走入竹屋,黑色的陨星似乎在黑夜中暗放光辉,赵青欢终于起了身,少年觉得今日收获颇丰,好歹得了机会能入门,又遇见了陨星里难得一见的福星,这怎么也算得上天眷顾了吧?只是真实想不到那猥琐的自然和尚竟然骗了自己这么些年。那五十多岁不显老的老头答不答应自己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看似什么都不缺的少年,心里却是空如烟海。
日头已落,像是得到无上法门般欣喜若狂的赵青欢心中涌起拟把疏狂图一醉的豪迈。江南多有文人骚客富商大贾,青楼楚馆之业大多也是靠这些圣人豪强繁荣起来,而这些消遣风月之地,大多沿河而业,那是一条清澈终年不冻的小河,名为小清河。公子若是难消愁,小清河泮走一走。公子若是怕不醉,好酒一醉到白头。
赵青欢恐怕是天下最为尊贵的养子了,所以人们虽然见不到赵青欢如何飞扬跋扈,但你也绝不会看到他如何谦逊谨小慎微,赵青欢想要夜逛小清河便马上能找到不曾入过王府的两个跟班。
一人面容端正却神情木讷,一人长的不算大气,略微有些贼眉鼠眼的味道。贼眉鼠眼沙哑着喉咙道“公子,今日小清河可真是来着了,今日十三馆的长春馆据说来了一位号称能够艳绝江南的花魁。”赵青欢昂着头双手负在身后“这青楼楚馆每次声势浩大的宣传就没有变过,上次云雨馆来了个蛮族黑妞都给捧上天了,你还信这个?”贼眉鼠眼嘿嘿一笑“这次可由不得小的不信,您看那马旁边的灰衣书生是谁?”赵青欢抬头望去,一匹肥骠大马旁站着一个瘦高的灰袍男子,面容和天下所有的寒士一样的普通,但赵青欢还是甚觉惊讶“秋满山?”秋满山这个书生赵青欢是再熟悉不过了,长沙荀鲂点名举荐的书生,虽未经过京都太学院的考核校量,但赵双璧很痛快的评价此人能在京都儒生排上前十可争三甲。可是秋满山还是含蓄的拒绝此等大礼,决意要亲自上京赶考,只是如今却还未上京。此事传出天下尽笑,你这龙王坑杀南蜀千儒,只怕你这长沙再无名士。
赵青欢哑然失笑,心想这天下读书人不过一个尿性。赵青欢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问道“黄猫你武艺如何?”贼眉鼠眼的黄猫愣了一下,然后又摆出把眼睛都眯不见的笑容道“没什么能耐,只会些狐假虎威罢了。”赵青欢往长春馆走脸上看不见表情,过一会赵青欢又转头不经意问“你们没什么能耐,赵烛龙怎么会挑了你们这两人?”黄猫面色一凛。“想必赵烛龙肯定自以为是的认为我定不接受他光明正大给我的保护,又怕我这欺软怕硬的性格哪天会碰上个不长眼的软钉子吃大亏。”赵青欢像是在自言自语,摇头晃脑。两人却不知如何搭茬,只能沉默的跟着。
赵青欢轻轻一笑又说“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你们也知道,我只想做个江湖儿郎,你们苦心积虑的保护我,不如干脆教我点什么。”
听闻此话,黄猫面色坚毅道“公子不必这番试探,王爷明言过,咱两可给公子些指导但若是教了一招一式便是砍头的大罪!”
赵青欢气的一脚踢在黄猫的大腿上“平时不是挺会拍马屁吗!”甩甩手走入长春馆。黄猫并不觉得疼痛,更是面露笑意。一旁默不作声的汉子却是张口说话了他木讷的吐出两个字“王爷。”黄猫愣了愣,然后转头用手轻轻拍了拍汉子的头“阿牛啊,你也觉得他像极了王爷吧?”阿牛点点头“猫猫他不是王爷。”黄猫扯着阿牛的衣袖往里面带着“王爷可是有情人无情王啊,阿牛以后可不能叫公子王爷。叫公子多好,他多漂亮啊。”黄猫眼神温柔的不像话,阿牛迷茫的点了点头,关上嘴,又成了那个不苟言笑的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