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一位演技笨拙的女婿啊。”X说。
周熠缓慢点头，“不懂得撒谎未必是件坏事。”
“换个角度想，笨拙的女婿瞒不过你的眼睛，真的能瞒过你的女儿吗？”
“只要没有刻意提起我，应该就不会露出马脚。”
X暧昧地晃了晃脖子，换一个话题，“大叔，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你尽管问。”
“此时此刻，你希望自己的女儿变成什么样子？”
“什么意思？”
“长发还是短发，瘦了还是胖了，从事什么样的职业，嫁给什么样的男人，诸如此类。”
周熠摇着头，嘴角轻轻上扬，“我一直在心里祈祷，她不需要多有能力，有点笨拙也没关系，只要健健康康的，充满活力的面对生活，这就是支撑我继续活下去的动力。”
“非常感谢你的回答，让我明白了作为父亲的想法。”X诚恳地低头致谢。
“但是听起来就是直男式的回答，对吧？”
“直男？大叔，你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古板嘛。”
“大多数时候还是顽固的老古董。但是最近，我开始尝试接触年轻人的事物，感受年轻人的思维方式，幻想着有一天，我可以触碰女儿的内心世界，哪怕只是一点也好，她到底是怎样看待我，作为父亲，我到底是多么不称职。”
“单方面的猜测不会百分百准确，想知道就当面问吧。光明磊落地站在她的面前，勇敢地说出心中的想法，迄今为止你所做的改变，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听到她亲口对你说，‘爸爸，其实我早就原谅你了’，对吧？”
周熠有些窘迫地抿紧双唇，缓慢地说，“关于这点，我恐怕做不到。”
“大叔，如果我没猜错，你的女儿早就知道你们私下联系的事情，可是她非但没有阻止，反而鼓励他继续来看望你，正如你想知道她的近况，她也想了解你是否过得好。”
“不可能，那个孩子不会原谅我的。”
“我并非人父，不懂作为父亲的感受，但从子女的角度，如果我是你的女儿，现在绝对不会拒绝与你见面，相反的，我会发自内心地希望见到你，告诉你这些年我的生活，我的感受，还有我的歉意。”
“这是真的吗？”
“当然。你在害怕女儿不愿意原谅自己，我想，大概她也在担忧同样的事情，毕竟当初自说自话着要断绝关系，如果父亲还在为自己离家出走的事情生气，不肯接受自己的歉意怎么办？”
“怎么会呢？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但是啊，你不是也在为同样的事情烦恼吗？深陷自责却没有勇气表达内心的想法，大概她也是相同的性格。”
周熠抬起头，眼圈转眼间红了起来，“不，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X的语气十分平静，甚至有些冷酷无情，“大叔，你今天来这里希望我解决的问题是什么？只是单纯找个陌生人倾诉，表现出一副自我忏悔的模样，从而减轻自己的负罪感吗？又或者，你还有其他目的？”
“我不知道，也许你说得对。我比任何人都想见到女儿，抚摸她的头，听她喊我爸爸，告诉我今天遇见了谁，做了什么事情。我多想回到过去，有人等我回家，陪我吃饭，但是，回不去了。所以我尝试改变自己，接受新的事物，我以为我在进步，然而，事实上一切都在原地踏步，都是我的自以为，都是我的一厢情愿，到最后，什么都没有改变，都没有...”
X闭起眼睛，嘴角上扬，然后像是下定决心般重新睁眼，目光坚毅，“大叔，所谓进步，就是为了前进而勇敢迈出脚步。”
周熠眉头微皱，继续折起纸鹤。
X则将身体陷进宽大的座椅，在周熠做出决定前，他选择耐心等待。
天蓝色的纸鹤一摞挨着一摞，占据了整个窗台。周熠取出最后一张手工纸，平缓地叹了一口气，“该做决定了吗？”
“如果需要，手工纸还有很多。”X露出不带情感的笑容，冷静地说。
周熠摇头，格外坚定，“不必了，我想尝试着进步，以你建议的方式。”
折完最后一只纸鹤，周熠起身，朝着X深深鞠了一躬。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X陷入沉思。
佳怡趴在窗台，盯着X的面庞，“今天的你和平常不太一样。”
“哪有。”X漫不经心的回答，主动迎合她的视线。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谁都没有移开视线。
佳怡叹了口气，长睫毛轻轻抖动，“果然是这样，你的内心被某种东西触动，我想，你也有过类似的回忆。”
X先是一愣，随后撇了撇嘴，垂下眼睑。
佳怡一边摆弄着蓝色纸鹤，一边说，“每天装作冰冷无情的机器人，实际上内心的角落，有团火焰正在炙热地燃烧吧。”
“火焰也是带有不同的情感。”
“那么你的火焰？”
“无法熄灭的，愤怒的心灵之火。”
“你有时候真的很中二。”
“是吗？”
佳怡摆出一副看穿X的姿态，继续说，“也许不是，让人觉得中二正是你所希望的，至于原因嘛，我想是因为你希望人们将注意力放在对你的吐槽，从而忽略你其实正在逃避问题，而这就是你的真实目的。”
X耸耸肩，“不愧是小说家，逻辑推理能力果然比一般人要强。所以，你打算刨根问底吗？”
“就算我继续追问，你也会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吧。”
“谁知道呢？”
佳怡哼了一声，“你说，老绅士会得到女儿的原谅吗？”
“虽然我表现得自信满满，实际上我也无法确定，但是又不能看着他原地踏步。”X耸耸肩，无奈地说，“直觉告诉我，会，当然前提条件是他能袒露心声。”
“以他的性格，难度应该不小。”
“也许吧。”
佳怡注视着X的眼睛说，“但是，重要的感情其实非常单纯，只是因为内心的羞怯，所以才没有勇气全部吐露。”
X若有所思地点头，端起杯子，连同冰块融化的水也一饮而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