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兰道:“我家小姐得高人传授,得另当别论。小姐后来也说,自己巧得良缘,不比丁大公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终是差了一层。”丁正春叹道:“这也是平心之论。”小兰道:“我当时大感惊喜,忙问他是怎生破法,他自然说不出来,只说草原中人人都这么说。他后来又说什么砍断了二人手指,实非不得已,请我鉴谅什么的,嘻嘻,这话等我以后转告丁大公子吧。”众皆略略而笑。
春夫人道:“你站起来说话吧。”丁丰春亦嗯声点头。片刻谈话中,二人确无甚恶意之心已露,三人对二女戒心尽去。小兰微微一沉呤,道:“奴婢还是把话说完再起来吧,也显得我小姐对丁大公子的诚意。”春夫人道:“也真难为你了。”
小兰道:“我追上小姐,跟她说刚才捡手帕,听到店子里的人说,我们草原中有位大大有名的少年公子。小姐并不作声,许是在她心中认为,什么龙公子之类的少年都不值一提。我素知她心意,又说草原中有门大力鹰爪手,问她是也不是。小姐说是有的。我再说这套武功肯定不甚——高明,因为给个少年三招间就破了。小姐略动颜色道:‘大力鹰爪手天下扬名,也不是不甚高明。这人能三招将它破了,也很是了不起呀。’我跟她说道:“是他家堡主的公子。”小姐停了马变色道:‘草原中竟有这等人?’不知为何声音竟有些发抖。我知道,小姐的变色,不是这人武功如何高法,比大力鹰爪手武功再高——七八倍的,听在小姐耳里,脸上是绝不会变色的;她之所以变色,是因为丁大公子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等宿根之人天下少有。小姐虽是个举重若轻,机智百出的人,武功或许比丁大公子现下仍高,但这等之人蓦然出现,且又在咱们草原中,小姐才会变了色的。”丁正春三人诧异向望,似不料到这等高手也这么看重秋儿,当真受宠若惊。
小兰道:“小姐这以后一直一声不响。又行得半天,小姐突地说道:‘我们回庄子去吧。’我们大感奇怪,但见她说的毫无回旋余地,也就不敢相戏,回马赶路。这天晚时,我们刚回到了草原,小姐禁不住喜悦地对我俩说:‘上次拜见师傅,请她老人家帮我指点迷津,渡过诸葛风设置的苦海。师傅说道:‘苦海便是苦海,渡不过的。’我身心俱冷。师傅又说:‘何不避而远行呢?’,这句话的意思,你们明白不?”我跟小燕摇头。小姐少有的叹道:‘我当时想:逃婚?终究不馁吧,难道象师傅样一生一世苦守荒山?但想到只要脱身苦海,做做师傅这样与世无争的高人也可以啊,而当时,是想错了。师傅又道:你类若浮萍,只为无根。’小姐说过立时站起,好象有什么东西压塞在胸,不吐不能畅快一样。”
丁正丰道:“那是为何?讲究慧根的这些东西,我们是一窍不通的。”小兰缓过口气,道:“我跟小燕也是不通的。小姐后来说,师傅这两句真言有如晴天劈厉,又如片耀眼至极的刀光,令我惊心地想通了这件事。诸葛风设置的苦海确是渡不过,但可以避而不趟这趟苦海。我只要找到自己的根,任凭他苦海狂浪涛天,只要铁石心肠地守住,便自能渡过。”春夫人道:“啊,她师傅是指点她觅个如意郎君,便不会落入圈套。”小兰盯着她满眼欢喜地道:“是,夫人真聪明!”春夫人笑笑。丁正丰亦领会过来。
小兰道:“小姐突地脸上一红,双眼望着草原的深处坚定地道:‘我现在找到这个根了!’说完不再说话。”春夫人又是啊的一声,道:“她是看,看上了——”丁正春不信道:“看上了秋儿?”春夫人点了点头,见丈夫仍自不甚明白,同时又是一笑。小兰道:“正是这个意思。”春夫人、丁正春、丁正丰同时一震。
三人怦然心动。小兰道:“我们首先去临近的白剑门打听了下,果真确有其事,小姐心情更是激动。不日到得庄上,老爷对我们的私自出逃自是大发怒气一顿,这一两个月里,那三位公子倒还没舍得走,老爷的怒气也就小了些。小姐心有所属,并不急着赶走他们,一日一日地拖着。那天诸葛风瞧着实在不行,又去请了白剑门、李家庄的七位公子过来。”丁正丰道:“你家小姐——哎。”
小兰道:“又过得一个月,那天是早晨,寒梅正开着,有些冷气。七位公子,小姐我燕儿,还有老爷、诸葛先生,都在院子里。照例老爷又说起比试比试,白剑门的大公子挺身而出,要请小姐赐招。小姐假意迟疑。燕儿上前一步道:‘小姐说是很佩服白剑门的白虹贯日十三式,特意要再瞧瞧清楚,公子如不嫌弃,就让小婢来陪公子喂喂招,好让小姐瞧清楚了再比试。’这都是小姐安排的。老爷在旁喝道:‘放肆。’燕儿没有退下,小姐对我俩很是回护,我跟燕儿都不怎么怕老爷。”
丁正丰道:“这是实话。依二位武功,要走谅他也拦不住你俩。”小兰道:“走是不敢的。除非赶我俩走。白大公子脸色铁青,道:‘请多多指教。’燕儿也不跟他客气,抽出腰剑过招。我俩武功本较他们要高。以前小姐都教我们输个几招,这次要我们不再容情。白大公子左支右拙得几招,终于被小燕一脚踢了开去。小姐要燕儿打败他,是要叫他们知难而退,却老爷霍地起身道:‘你武功恁地高!一直藏而不露,是何居心?四管家,把这丫头拿下!”丁正丰道:“张三李四四大金刚也在场!”张三李四是万盛山庄的四大高手,名为管家,草原人皆知称作为“金刚”,武功颇非一般。
小兰道:“当时是在场,是我说露了。四管家大喝一声,伸掌拍向小燕,要把她击起,再好出手。我见他来势凶猛,出奇不意的一拦,将他拍了开去。不是我武功高过他,是他全没料到我武功也跟他一般。老爷及另三大总管见得,齐喝道:‘反了反了!’,又扑了出来。我料知不是对手,惊道:‘小姐?’小燕叱呼一声,从旁跃起,替我挡了刚爬起的四总管一掌。七位公子都是惊诧莫名。只见小姐不作一声;她不作声就是默许,我跟燕儿这还手。”春夫人道:“这,这不是反了莫?”
小兰道:“奴婢俩实是不知对是不对,但我俩只在乎小姐一人,小姐既说打,那便不能给她丢脸。不过虽说是动手,但想打的可是老爷——平日高高在上的人,手下早就发软。老爷气得说不出话来,怒发如狂地对张总管喝道:‘站着干么,给我拿下打死!”张总管武功更高,他一经跃出,我俩三二下便挨了两掌。眼看便要给拿下了,突地小姐掣出一剑——这一剑奇响,有如虎啸一般。在场的人但感面前剑光一闪,都给震得停下手来。但见小姐背对众人而立,右手握在剑柄上,剑仍插在鞘里。剑身余响不绝。在她头顶二尺开外的一截老梅枝突地从树枝上断落下来,啪地掉在地下,竟象是自断,小姐根本没出手一般。”丁正春丁正丰同声叫道:“好快的剑!”
小兰道:“万盛山庄自从开庄以来,从没见过这么快的一剑。不说老爷,连我和小燕也为之变色。我俩默默地走到她身边,小姐仍以手按剑柄,寒气大盛。良久,小姐道:‘爹,女儿已有意中人了,就是丁家堡的丁奉。’”春夫人三人啊的声。这小姐对她秋儿有意,已是略知,却万没料到这个小姐竟会在众目暌睽之下当众说出,而且一剑生断梅枝,大有立誓之意。这等可生死与随的决心,又出自这样一位高深莫测的少女之口,那得不惊心动魄?都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小兰道:“小姐一直没有回头,说完这话后直向卧房走去,手扔紧紧地抓在剑柄上,我跟小燕随着都不敢言。也许是小姐的那剑太过惊心动魄,直到我们到了卧房,也没听到身后什么声响。这天小姐便不去见那些公子了。第二天大早,我三人在后花厅习剑,白剑门大公子前来求见。小姐跟我说:‘你去见他。’我就是在见了白大公子后,才知诸葛先生设了这假元宝毒计的。诸葛先生心下真狠,竟意欲斩断小姐的一番情谊。”丁正丰三人眼睛睁得大大的,看她下面如何说。
小兰道:“白大公子是来辞行的。他说小姐那一剑拔出,方知跟小姐隔得天差地远,奈何顷慕得紧等等。最后说:‘红姑娘对丁奉的一番情谊,真地令人叹服,只是我眼下一走,或许今后再无会期,只诸葛先生昨天难为红姑娘的一番话,不得不通告了再去。’我问端的。白大公子说道:‘昨日老爷回过神来,双手气得发抖,我的几个兄弟发一声喊,抢去拾断枝察看。我甚是失意,望着红姑娘的去处。忽听诸葛先生道:‘老爷不必生怒,这事好办。’老爷不解,诸葛先生道:‘要拆开她的一厢情愿容易得紧,只须带上她两个丫头,一份假——’说到这里收了嘴,怕露了出去。老爷一怔,既而哈哈大笑两声,喜执他手走了。我蓦然想,大概是给一份假礼,不知对也不对。我虽不知他怎生安排,但诸葛先生计算草原,所派的计谋无不灵验,因此把这话实告给你,转告红姑娘。’白大公子说完这些,回他白剑门去了。我把这话告诉给小姐。”
丁正春道:“这个恶毒的诸葛风!丁家堡几十年的威望,竞叫他给玩弄于股掌之间!”他本自有肺病,这一恨声,又连声咳嗽。春夫人忙地给他捶背。丁正丰问道:“后来你家小姐教了你俩几招武功,要你们带来?”小兰道:“正是这样,奴婢说的都是实情,我家小姐对丁大公子满腔情义,堡主万不要上了诸葛先生的当。做奴婢的什么也不懂,还请堡主切勿把罪名怪在我家小姐的头上。”丁正丰点头道:“很好,起来商议。”伸手扶起二女,二女这回没有推辞。
丁正春道:“你家小姐这等人物,又待我家秋儿这般,真是亏了她一番苦心;先前曲解了!哎,秋儿在杨州得知,必会感其情义。人生如此,夫复何求!七弟,你就拿个主意出来吧。”春夫人道:“是,七弟,你大哥老胡涂了,还是你说吧!”丁正丰道:“诸葛风诡计多端,真有些叫人心寒,不过好在秋儿还没婚配,你家小姐又深明大义,依我看,不如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春夫人道:“这是何说?”丁正丰道:“我丁家堡只得忍着点气,他万盛山庄送来的一百两废铁,我丁家堡当它是黄金;他万盛山庄要替她俩小姐来个比武招亲,咱去把秋儿叫回来,那小姐机智百出,自会好好地对付诸葛风。承她的情,我丁家堡不负于她,自能左右周旋。”小兰小燕大喜道:“多谢堡主成全!”丁正春似没想到这般,眼看夫人,脸上阴晴不定,并不开口。
他夫人道:“老爷想是愁银子?那全不必当心。我替秋儿存着的梯几,拿出来担当着吧。”丁正春仍是不答。丁正丰瞧出堡里也只有万余两银子,笑道:“大哥,先将就着吧。万一不行,咱就把那匹宝马卖了,也可顶得上二万两银子。”丁正春看丁正丰半晌,五指一伸道:“好!咱们就跟诸葛风斗一斗法!看看是这恶贼还是我们赢!”丁正丰道:“好!”
忽“嘿嘿嘿”三声冷笑,自屋顶左上角响起。小兰小燕惊道:“诸葛风——”惊骇至极,话音都是打颤。屋里灯烛应声而灭,丁正丰丁正春先后抢出。春夫人只身一人,见得二女在微红炭火照射下发怔的神情,仿佛如木刻的一般,一时之下,不自禁地颤声道:“他——真的是诸葛风——”二女在万盛山庄呆了几年,对诸葛风的声音一听就知,绝不会错,再次点头。春夫人心中又是一沉,耳听狂风呼号,连天地也好象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