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龙大大喘气,当真报仇时刻,武功不济,心头都隐隐作痛。杜老大惨淡道:“总镖头若死了,我这副老骨头留着没用,陪你作个伴是了。”闻先生跟姓苗的大汉大叫道:“总须得一死,追随总镖头左右!”原来他二人是镖局里的好手,只刘嫂不作声。史铮叹道:“本来依我之意,是极不忍心邀请诸位的,只是我镖中恰恰几位好手都去护了镖,召回不及。邀几位老友过来,也不过是聊作一别而矣。你众人待我大义,我尚若能生,自是高兴,但若死了,刘嫂尚有丈夫儿女,苗闻两位兄弟亦有家小,就是杜老大,不也是子孙满堂,实不必作种种傻事。”众人都作不了声,史铮神色更紧道:“何况这厮向来不伤助拳之人,明是不滥杀无辜,其实是另有他谋。”
众人都是哦的一声,丁正丰止不住道:“这是为何?”史铮道:“刘老弟看来不是扬州人吧?”丁正丰点头。史铮道:“那你更不知道了。那厮每次杀人,必先早两个时辰下死亡拜贴,为的是让人邀几个好手来。时辰到了,他往往先派个杀手跟助拳的人大打一番。性命相博,自是各显武功精华。他一一旁偷窥,记忆于心,这般地偷学武功。有些武功虽不大好,但不见得每一招每一式都不好,这厮因此积少成多,武功大进。”丁正丰心道:“原来如此。”众人面面相觑。
胖胖少女道:“能否借拜帖一观?”史铮道:“拜贴一到,给杜老大几位看后,便即撕了。哈哈,若斗他不过,撕撕拜贴,也算是出了点气。”姓苗的大汉和西江龙道:“好!”杜老大苍劲的手一张,道:“对,死也要死得有傲气,休叫鼠辈张狂。”胖胖少女不作声,看了满脸紫胀的丁正丰眼,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众人正值义愤填膺,答不出来。一旁侍立的一人道:“仅还有半个时辰。”
胖胖少女道:“半个时辰?”不安地站起身来。众人脸色都变了,一则不想时间过得太快,二则不想以她武功尚且不安,来者武功之高,自是可想而知,纷纷起身。史铮自忖有死无生,脸色发白。闻先生手摆,几个弟子女婢收拾杯筷,将桌子抬出,在背墙处一并摆上八把硬椅,退身离去。仍留二扇门开着。闻先生请人入座。史铮回过神来,哈哈一笑道:“请,各位好友,请坐。”他毕竞是一镖局之主,素来颇有豪气,想:“死怕什么,不可丢了一世英名。”众人入座,向着二扇门依左而右,依次是苗镖师,刘嫂,杜老大,胖胖少女,史铮,西江龙,丁正丰,闻先生。苗镖师跟闻先生坐在最外,因是镖局中人。
史铮本自要说些话,但看众好友莫不是坐直了身子,凝神静气,按刃戒备,不由得长叹一声,缓缓合掌。屋内屋外灯火通明,八人静坐,专等丁奉来。丁正丰心中紧张极了,极盼望丁奉不来,又盼望他来,但在这众位好手间如何救他,却是丝毫没有主意。
只听一群人脚步声响,丁正丰心中一跳:“这么快就来了?”一人似拦住诧道:“师娘?”有人道:“嗯,来了么?”是个妇人的声音,显是史铮之妻。那弟子道:“还没来。”那妇人似松了口气,长长道:“嗯,我跟萼儿进去看看。”她们就在屋外说话,里面人听得清清楚楚。刘嫂当即站起道:“云嫂子来了!”丁正丰起身看时,便见个四十余岁的妇人走进,妇人左腿似有疾,给个少女扶着,脸上微露喜色道:“哎哟,刘妹子,真是古道热肠。”刘嫂忙过去扶了她右臂笑道:“看您说哪里话,您腿自小受了伤,该当坐着,我们去拜见你。”她扶着的,自是云夫人了。
云夫人右腿是在练壁虎功时给摔伤的,一直没医好,使得一身武功落下。丈夫有难,不能替他出力,知凶多吉少,忍不住出来一见。西江龙,杜老大跟她极熟,纷纷见礼。丁正丰见她夫妻情深,心中止不住大有敬意,恭身道:“刘正丰见过云夫人。”云夫人早听女儿说过,在座的有两个陌生人,当下还礼道:“多谢刘爷仗义出手,搭救拙夫。大仁大义,感激不尽。”她女儿也谢过。丁正丰发窘,连道:“不敢。”心中却翻江倒海起来,想:“秋儿倘若当真把她丈夫杀了,我还出不出手相救秋儿?”
他想人家恩爱夫妻,若给秋儿杀了,自己怎好出手相护?但倘若秋儿给他们杀了,岂不自己又得心痛?杀了这边,这边有人心痛,杀了那边,那边有人心痛。“这世道忽地是怎么了?”他呆呆地看着眼前晃动的火光想。他从没如此怀疑过世道,在他心里,一个杀手是必然要受到众人追杀的,正如这个胖胖少女杀了那么多人,自己追杀她样,其中道理,感到想都不用去想,天经地义的。可是现在万事在突然间都变得似乎不那么简单。秋儿做了杀手,多半是给人逼得去做的,当他在百剑山庄杀人,不就是给万刀会中人逼的?一个被逼做了杀手而反过来杀人的人,有没有错?纵然有错,难道全都是他之错?
他浑身冒起汗来,突地想到葛老头儿说的林仙儿,葛老头儿道:但现实太过残忍,林仙儿受到生存逼迫,所做的一些无耻事怕也是有的。顿然想:难道杀人不也是件可耻的事?但一个杀手的无耻总比个她那样的女人强。同是沦落江湖,秋儿可比她强得多了。一想到这,便不但不觉得丁奉可耻,反似自然而然觉得应为他感到骄傲的般,心中生起股从所未有的暖意。更觉得剑秋没错,要说错的,只能是这个世道。若他有险,那是不管谁阻拦,都要出手相救的。丁正丰心里想通,平静踏实多了,抬起眼,云夫人正怔怔地瞧着丈夫史铮。
史铮已起身,长长一叹道:“你这又是何苦。”云夫人眨眼道:“一直以来,我心中对你非常内疚,不能伴随你行走江湖,遗憾至深。现在你又蒙受大难,我不能呆在你的身边,更感愧疚。倘若时光倒退二十年,腿虽不便,武功却硬是要练下去的,因为为你。”说着心里一酸,流下泪来。萼儿道:“妈?”伸帕擦拭。刘嫂亦劝。其他人各自回座,史铮也就坐下,道:“你不用难过,练武诸如我,有什么好处了?还不是给你惹来心痛。有众位兄弟姐妹在,没事的。萼儿,扶你娘回去。”萼儿道:“爹,我要替娘守候在你身边,就象这位姐姐一样。”云夫人侧头,也就看见了个微笑着的美貌少女,她吃了一惊道:“姑娘——你——”刚才胖胖少女起身随在众人之后,她没瞧见,眼下胖胖少女落了座,这才见得。可是看着她这般美貌年轻,怎么也不相信确是萼儿说过的高手,是以言语甚是惊诧。胖胖少女微是点头,仍坐着道:“云夫人,你好。”
云夫人又吃了一惊,这少女见了自己不起身,不抬手,脸上又有股说不出的雍容华贵之色,大似自己妙龄,出自名门闺阁。只是更比自己多了几分倨傲,显是出自比自己更为显赫的家簇。忙地一礼,道:“多谢援手。”胖胖少女似是脸上挂不住众人热辣辣的目光,站起身还一礼。云夫人又谢了。史铮这才喝她女儿道:“胡闹,就你几手绣拳,也要逞能?”萼儿甚是嘟咙,扯紧她娘。云夫人摇头道:“你本事还小,跟姐姐还隔得远着呢。”边从衣袖里摸出块手帕打开,递给丈夫道:“我虽不能伴你,也不懈气,刚才突地想起,家里还有几枚毒针,泽的是鹤顶红,临危的时候将就一用。”丁正丰大吃一惊,人中了鹤顶红便即无救,秋儿和我若中了那还了得,神色立时变了。
只见史铮接过。云夫人转身,便要离去,胖胖少女突道:“小师妹,你有暗器么?也借几枚我使使。”萼儿喜道:“有啊,铁蒺梨,十多枚够不够?”伸手入袖,递在胖胖少女面前,果然是把铁蒺梨。胖胖少女笑道:“够了。”抓了六七枚在手,忽地右手一物轻轻飞来,伸手顺接入手,是个陈旧手帕,抬眼看史铮。史铮轻笑道:“我暗器功夫差劲得很,姑娘善于暗器,还是你使的好。”他这一抛的,竞是几枚淬了鹤顶红的银针。云夫人好不关心下将毒针交出,眼下见丈夫将毒针毫不犹豫地给了人,知道是更逢其主,长叹一声,呼萼儿去了。刘嫂将她送出门口,回身转来。
胖胖少女没想到史铮竞会这般相信自己,笑道:“也好,这等毒针,本不该出现在这里,我且斗胆将它收了。”藏于身边。史铮微是一惊,道:“姑娘?”想:“刚才一时大意,莫非她是黑风堂的奸细,可给错人了!”心中追悔莫及,可又不敢向她动手。胖胖少女淡淡一笑道:“你放心,没谁伤得了你。”提高声音道:“现身出来!”说着手指一弹,嗤的声疾响,铁蒺梨射进左侧对面圆柱。应声对面有个女子声音啊的一惊,一道黑影飘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