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奉道:“师弟,不必当心,人是我伤的,倘要追究我,他们也得拿个礼数出来。”何成知道这祸非比一般,发怔说道:“师哥,你一天一夜没睡,还是先休息一下吧,等会肯定有场恶斗。”罗雪眨泪,轻拉他袖道:“是呀,先休息,啊?”丁奉看了何成又看罗雪,心中矛盾至极。但想:自己好不容易到了百剑山庄,可千万别阴沟里翻船,当下道:“好,我休息一个时辰。”罗雪忙的给他略拉了下床单,他就在床上打坐起来。
罗雪立得一阵,说道:“我到外面去看看。”她给丁奉一路来搂搂抱抱,一颗芳心已全系在丁奉身上,更不说事出因已,便想去瞧瞧,说不得自己顶罪好了,死也别连累到他。何成见他要去,愤然伸手拦住她道:“大祸临头了,出去也没用,咱俩就在这里守着,他们会找上门来的。”罗雪点头,又走过去,木然立在丁奉身侧,泪眼凝望。
她心下想:“但愿能和他相守一生一世,瞧这情形只怕不成了。”想起在他怀里之欢,转眼落空,痛心袭来,掩面低泣。“但愿能替他死就好了。”一想到替他代死,更想到他何必要死,全是自己带累他的,不禁心中痛苦,悔恨,悲泣,团团交集,适一天一夜没睡,困倦无边,一经坐在床沿,竞不觉迷迷糊糊的向床上倒下,但感诸事皆忘,无喜无忧,平静安逸极了,深深沉沉地睡去。
何成见师哥闯出大祸,事出因她,是以不理睬她。不想她歪歪斜斜地躺在了师哥旁边,不由得大吃一惊:这里群雄毕集,尚若给人瞧见了,还以为中原大侠门下当真胡作非为。当下走近她身,把她拦腰抱起,要把她送到隔壁房间安歇,刚转身,不意因丁奉刀伤二大少年高手,不少门派中人闻讯悄悄掩过来,要一睹丁奉为快。他们在外面近旁偷窥,刚好撞见这一暮,一见这下,无不脸上蓦然变色。齐作不见缩头便走。他们都知中原大侠名誉,稍有不慎会招来灭口之穴。走出十来步,年青的姑娘小伙终于嘻嘻哈哈地笑出声来。跟着大起一片。何成便在这片刻间木瞪口呆。但感心几欲窒息。双臂无力,几把罗雪摔在地上。他狠狠地吸了口气,把罗雪顺手推在床上,呆得一呆,惊恐至极地把门关上,浑身无力,仰身靠在门背上,心道:“完了,完了!”
他呆得一阵,突地猛盯着丁奉恨声叫道:“师哥,都是你,都是你害的!”怒极拔剑,便欲一剑刺去,但见丁奉身子抖了两抖,却仍是在静休中。何成这一剑便刺不下去。丁奉安定沉稳的面容给他紧紧盯着,突地使何成生出股说不出的敬畏之情,缓缓地收了剑。丁奉在他心中更是生出师哥的威严来。他心中股气略消,暗道:“幸亏,没使他走火入魔,还好——”可是又心中一动,更是神色都变了:他现在蒙冤,全是拜丁剑所赐,倘若丁奉刚才给他一喝震岔了气血而死,那自己这淫贼的恶名,一生一世是再也洗不脱的了——只有他还活着,自己才有一线洗脱罪名的希望,一时之间,身上冷汗涔涔,手心都给浸湿了。
不知不觉中,天全黑了下来,何成正奇怪自己师兄弟闹出这等大事,怎的没人前来兴师问罪,忽门外有个人缓缓走近,停在门口,何成持剑喝道:“谁?”门外这人缓缓道:“有请中原大侠门下高弟,丁奉少侠一行赴宴。”原来一个时辰已过,要去寿堂献艺了。何成应了声,把门打开,见是个不识的庄丁,道:“你且等着。”那人恭恭敬敬地道:“是。”立脚等在门边左侧。何成走进,缓缓把丁奉推醒,道:“师哥,要赴宴了。”
丁奉缓缓睁开双眼,但见烛光倘明,正是初夜。说道:“好。”站起身来。他心无旁骛,运功得一个时辰,顶得上旁人休息八个时辰,当真精神抖搂。他深深的吸了口气,问道:“雪师妹呢?”低头见她正躺在自己刚才打坐的一边,微是一惊,也把门外那庄丁瞧见。何成道:“雪师妹累了,就让她在这里歇息吧。”他刚才抱着罗雪给众人看见,想自己名誉给人当场毁了,不能让她同行,给指点出来。丁奉点头道:“正是。”他大战在即,不带着罗雪也是上上之选,见她睡得甚沉,扯了床床单轻盖住她身子,罗雪人身在百剑山庄,丁奉也不怕百剑山庄会把她交给万刀会。师兄弟两走将出来,跟在庄丁后面。
但见院子里月光甚是明亮,秋虫唧唧,不见人影。檐角挂着排红色灯笼。四处女人男人,老人小孩的声音此起彼伏,有些零零落落。穿过院子,右折得条长长的回廊,再向左拐,到了间人声鼎沸的屋子前。这间屋子很大,也很有气势,台阶上大挂着两个镀金寿字的灯笼,门两旁列着八名健汉,带路的庄丁跟其中一人说了,那人忙仰起胸脯大声喝喊:中原大位门下丁奉、何成两位少侠到!一经喊出,大厅中声息俱无。八人抱拳微笑,请二人入内。
两人举步,但见大厅中灯火通明,怕摆了百十来桌寿宴,人数少说也在七百开外。济济一堂,只留出直直的一条空隙,以猩红地毯铺就,约有五十余步,每十步两汉子按剑左右挺立,共有八人。红毯一端,一比武台高出二尺端立。再过去台阶上,一字摆着五副案桌,五人就坐。当中一人长须略白,身着鲜亮寿衣,四个中年汉子侍于其后,好不威风得意,想必是百剑山庄庄主秦百川了。抵墙挂有个大大的寿字。众人目光如刀。两人近前,屈膝贺道:“中原府门下丁奉、何成祝寿来迟,恭祝老庄主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秦百川道:“贤侄一路辛苦,大礼不敢当,起身入座。”两人道:“谢庄主。”站起身来。先前引二人至歇息处的知事早立一旁,指比武台左侧一空席道:“请那里就座。”两人只一望过去,便见那空席旁桌一人猛地走身叫道:“就是这淫贼!”神情愤怒,正是给丁奉射了一刀的那男子。丁奉吃了一惊,看他伤口已给人包拒起来,从薄衬里鼓起,又略是觉得愧疚。这男子一呼,同他座上一席的三个少年霍地起身,显是他的同门师兄弟。跟着过去两席有人拍桌,一看正是受了一刀的那少女,也是指着他师兄弟怒叫道:“正是他!”少女旁坐着四个少女站起身来,一个怒叫道:“中原府门下好不要脸,暗箭伤人,逞那门子的英雄”?中刀的一男一女齐抱拳身秦百川道:“秦伯伯,请你主持公道,这一刀之恨,是怎地说?”秦百川朝二人点头,四下人声大哗。
有的人道:“中原府门下人真历害,比试都还没比,就连伤了两人。这场下去,肯定赢定了。”有的人道:“那不一定,历害的在后头。不过这家伙挺厉害是真。”中刀的两门中人益怒。丁奉大感棘手,看何成脸色发白,方知今日之事定难善罢甘休,二人身处伤家暗敌之间,大感不自在。一时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看对面有五桌对坐,其中有那绰枪负剑,插笔三青年。原是献艺的十家师兄弟座席,再细细一看,自己左手第四席空无一人,那未能见着他兵刃的青年未到。
济南大刀郑因门下共来四师兄弟,那给丁奉射了一刀的正是他们大师兄易隆。易隆对燕羚侠女何小妹门下首徒肖广寒生情,数次磋砌,情投意合,只是诸多阻挠,不可明说,这次相逢百剑山庄,当真天赐良机。只是众师兄妹在侧,无缘倾诉。忽听得庄丁中有人说:中原大侠门下几人行止不端,公然抢劫民女,一路搂搂抱抱,看来还要抱进百剑山庄来。肖广寒性子刚烈,当即催马去拦。易隆当心,假作助阵,随后跟来,两人一追一缓,这才相伴一起,可也不敢乱说。苦等良久,正自无语,不想丁奉来,易隆一声哟喝,两人便各各吃了一刀。易隆浑身痛得冒汗,但见丁奉等一弛过,忙的伸手替肖广寒止血,肖广寒不想他对自己这般情深义重,感激涕零。两颗心因此才撞出火花。虽受了点皮肉这苦,实感激丁奉之心还多。然而江湖之上,名誉之争甚严,三人师傅齐名,两位师傅的徒弟却只一招伤在另位师傅徒弟之下,这如不追究,说他卑鄙暗算,传了出去,岂不是连他师门也无脸见人?三师弟见大师哥遭人暗算,已气恼已极,待见得暗算之人就是左席二人,虽是秦老庄主寿宴间,也忍不住怒气冲天。一个拍桌叫道:“你们两个畜牡,一路抢了个姑娘过来,在马上胡作非为,暗算我大师哥,想杀人灭口?!”一个愤愤道:“中原大侠门下,猪狗不如。”一个道:“哼。”人群大噪,忽其中有人高声叫道:“莫要冤枉了中原大侠,中原门下都是英雄好汉——偷妓摸女的英雄好汉!”数百人大是一愣,既而哄堂大笑,笑声震天。
何成因师哥误伤了大刀郑因门下,受他三人喝骂忍气吞声不语还罢,待听得人群中有人公然辱骂他中原府,顿时大怒抽剑。丁奉一按他肩,这剑就抽不出来,苏州雁羚刀门下本两人走来,欲要斥喝,一听得“偷妓摸女”四字,脸上大是羞红,掩脸忍笑止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