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过得一个时辰,吵闹早已停息。丁正丰翻进院子,只见她窗口仍有灯光,侧耳一听,不闻任何响声,稍放下心。走到窗子底下,一个轻纵,悄无声息地搭住她窗口,窗口早给少女劈破,毫无遮挡,慢慢探头进去。但见少女轻捅薄被向里睡着,似连夜劳累,困倦不过,把一截出鞘剑身从里面被沿露出,桌上烛身尚有小半截,也忘了剪了,发着微弱的光。丁正丰屏住声息,翻身进去,烛光摇晃欲灭。丁正丰伸指一剪,烛又燃起,看少女鼻息幽长,睡得正酣。烛光明亮起来,把少女照得左颊轮廓极美,宛如盈盈轻雪一捧。丁正丰瞧了不禁暗暗一震,真难相信世间竟有这般美貌女子。本待说不得一刀将她杀了,自己好赶路的,这一见之下心里怦怦直跳,哪还下得手。但想:如此美貌女子,哪有如此凶残之理?对了,先略是查看一番再说。
丁正丰提起她颈边小心放着的一个绿色小袋,着手沉重,打开看来,但见金光一闪,赫然是一沓四十多张的金叶子,一串猫儿眼珠子,一张发黄的银票。一见着这大量银宝,丁正丰只惊得手也一抖,钱袋直往下掉。也是他机警,忙地左脚板一抬,钱袋弹到手边,给他捏住。他捏得那钱袋紧紧的,仿佛有千百斤重。吸了口气,看床上少女,少女许是赶路太累,身子动也没动。
丁正丰盯着这美貌少女张大了嘴,心里怦怦直跳:普通人家有得一百两银子,便欢天喜地,算得上个富户了,但这少女年纪虽小,却捅有这笔重金,不是抢夺得来的,哪有?就算不是,又怎会全数带在身边?这金叶子,无价珠宝,银票折合起银子来,马马虎虎的少说也在十万两银子之上。要弄得这笔巨银,还真得心狠手辣不行。如此来只怕并非单只杀了钱员外一家十三口,更累及到其它富户也不可知。想到此处心中一凛:嘿嘿,丁正丰一向少在江湖行走,对这女盗可瞧走眼了。今日既然撞上,却是饶你不得你。他也不沾这银子,把珠宝连袋扔在她身边,刷地拔出刀来。他拨刀刷的声响,声音巨大,照说这女贼会立时惊醒,岂知女贼似做梦做得甚沉,只轻声地嘤呼一声,睡得更沉了。丁正丰一刀拨出,便只待少女一醒,就要将她杀了的,她这般不动却如何杀?静得一静,忽地想到锦州六虎拿到自己,尚要丝毫无损地放了再拿,自己堂堂一草原男儿,怎反地不及锦州八虎,心中一凛,望着她绝好的容颜心道:“也好,今夜让你做够美梦,明日再明明白白地杀你。”挥袖扫落蜡烛而去。少女惊觉,起身呼喝。
丁正丰这晚只赶得一个时辰路途,次日晨时醒来,打马缓行,专等那少女前来,岂知他料定她必来,那少女却待他行到天黑连个马蹄声也没给他听见。丁正丰心里暗叫糟糕,知道自己失算,让这少女跑了。心中忐忑不安,但又不便专门追寻。自己啼声远在数里,她早躲起来了。心中长长地叹气,只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赶路。昼伏夜行,这日终距扬州城只几十里路程,丁正丰满心欢喜,忽前面有蹄声大响,声音清亮紧密,引得自己宝马长嘶,前面那马亦嘶。
丁正丰惊喜交集,催马快行,不一刻果见得是那匹白马。马上端坐着个少女,瞧背影不是她是谁?更催得近前,看清白色剑鞘,更断定下来。丁正丰心里怦怦直跳,他一直当心这少女会再起祸心害人;还好这女贼没日没夜地赶路,跑到自己前面,没空害人,这回好,天网恢恢,重落在了我的手里,叫她永绝后患。心中计较定,催马赶到前面,连鞘挥刀拦道:“停!我有话说!”
白马被勒停步。丁正丰调转宝马,见得果是那晚上睡着的少女。其时江南天气正值三月,丁暖明媚。那少女头顶范阳斗笠,白色锦衣加身,外披褐色披风;脸蛋也给瞧得清楚——肤色雪白,黑溜溜地眼珠怔望过来,有如惊鸿一瞥。身材说不出的袅娜,气度雍容慑人。丁正丰一视之间,心道:“可惜,世间有如此美貌女子,偏的心如蛇蝎,命不长久。”喝道:“你就是连杀永州十三口人命的凶手!”少女一怔道:“你就是那日偷我马儿的人!”丁正丰抽刀出来道:“你赃物已被我瞧得清楚,还有何说?那晚我本当一刀砍下将你杀了,容你活到今日,是要让你死得明白:做恶有尽头,血债须得血偿。你抽剑出来!”那少女抓剑怒道:“我不是凶手,但想来你必是凶手!”
丁正丰一怔,不明其意,但旋即怒极,道:“好,我是凶手,你有什么证据!”他由遭陷害、到追查凶手,查知赃物确证,不想这当儿给凶手反地咬上一口。他自己曾连辨白的机会都没有,这刻倒让她辨白。少女道:“凶手骑着千里马,你骑的就是匹千里马,由此推来,凶手就是你!”丁正丰一愕,嘿的一声道:“你不但有宝马,而且还有赃物!”少女红脸道:“凭什么说我的金银珠宝是赃物,你瞧见我抢来的?”丁正丰倒没见过她亲手抢夺,心想我不是凶手,自有我知,你既有千里马,又有大量赃物,定是你不错。喝道:“我俩个中定有个是凶手,废话少说,这就来个了断!”那少女刷地拔剑,挡住他一刀,愤声道:“好,你不是凶手,我便是凶手!”
丁正丰哈哈大笑,举刀猛砍,这少女狡言相辨,更使他深信她就是凶手不疑。下手便欲意将她砍在刀下。他这久内劲恢复过来,一刀下去,声势惊人。少女长剑时挡时刺,简短刚劲有力。丁正丰凶心虽是大盛,刀下却丝毫奈何不了她。两人疾斗,各以性命相拚,又是在巅走不平的马背上。白马奔势较缓,汗血宝马奔势快。汗血宝马任丁正丰驱缩,在势头上占了便宜。少女处于劣势,剑招招招凝重。好在两人惜马,都不向马砍,来来回回,斗了个旗鼓相当。
也不知狠斗了几百招,丁正丰大刀仍是丝毫占不了便宜,挥刀时一扫眼,却见前面出现了堵城墙,前面数人惊呼,方知是到了扬州西城外。丁正丰心下大喜,想这番斗下去不宜直窜进城,更不能让这女贼浑身其中,给她溜了,心中沉吟,伸刀直砍少女马首道:“下来!”少女急举剑护马,便这时丁正丰舍刀击去两掌。少女没法,只得扔剑以空手接掌。丁正丰身子就马势一撞,连同少女翻落下马。既落,丁正丰大吼一声,施展大力鹰爪手,攻势凌厉。少女喘气呼呼,招招谨慎,出掌腾挪用间颇显力怯。丁正丰连使九招,将少女逼退九步,但这九招一过,少女喘得口气,手中招式一紧,将丁正丰迫退七步。丁正丰奈何不了少女,耳听得围观之人的喝彩叫呼声,心中又气又急。汗血宝马见主人落地厮斗,扬蹄绕声嘶鸣;少女的千里马紧随其后。
丁正丰曾在马厩跟她过掌时,就虽知她守法严谨,但亦知有几招使得不对,依自己武功,当在百十招将她挫败,但斗到此时,兵刃上占不了便宜也罢,竞连拳脚功夫也难以进退,他依着被自己视作可破的地方猛击,竞不知怎的给她招数一变,反给她迫得现出自己漏洞,惨受攻击。又使得三十来招,大力鹰爪手威力尽失,丁正丰更无信心,心知斗下去只会落败,好汉不吃眼前亏,待接了秋儿再来收拾她,避得一避,一收手喝道:“停!”跳出圈子。少女见他止手,收拳站立喘气。周围的人群也禁住了议嚷声。
丁正丰缓过胸口热火,手一扬道:“你走吧,今日且放过你,来日再找你算帐!”少女喘息道:“好,来日再打过。后会有期。”口里急喘,摇晃脚步走向长剑,拾起插入鞘中,上马进城。丁正丰悻悻相看,跟着入城。人群诧异轻询。丁正丰衔尾跟着那少女,见她走过几条大街,入了家大大的凤凰客栈,他稍等片刻,也跟着走了进去。
丁正丰这晚宿在凤凰客栈。天明早早醒来,首先瞧马厩里,自已没上勒的宝马和那少女的白马都在,略是放心,动了二两银子,要小二注意那白马主儿,径直投中原大侠府第去。他也不用乘马,步出得五六里路,来到州府旁的条大街上,再步出得十来步,看见栋气势雄伟的府地。府前当先块青绿巨匾,上面大书着扬州知府所书的五个镀金大字:中原府,正是中原大侠府地。丁正丰略是奇怪,四年前他带剑秋学艺也到这里,那时是块红匾,大大书着“中原大侠府”五个遵劲大字,怎地换上的新匾上少了“大侠”二个字?见府前系着四五匹骏马,二个衣饰鲜亮的中年人侍立府前两侧,略显清闲,便摸了摸腰间两百两银子,上前叨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