悯柔依然安静地沉睡,不论白昼黑夜,星沉日落。时光于她竟变得没有意义,任世间天塌地陷,河水倒流,她只活在她的梦里。
梦里没有日夜的分别,感受不到时间的流动,只有永远带着血色的天空。
她在梦里不停地寻找他的身影,他的痕迹,却怎么也找不到。
空旷辽阔的荒原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土地都已被浸染成了深红色。目光所及之处,无不惊心动魄,鲜血与断剑折戟,残盔败甲一同凝固了,满目疮痍。已然死去的士兵仍保持着最后的姿态,互相将利刃插入对方的胸膛,或是用尽气力对敌人最后一击,同归于尽。每一个人脸上的神情都是疯狂的,但眼神却那么空洞麻木,似乎都只是被控制着去杀戮的傀儡。
一片死亡的寂静,只有被撕裂的战旗在呼啸的风中烈烈作响。一只兀鹰自空中盘旋而下,扇着双翼落在了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上,享受着它的美餐。
悯柔望着这一切,由内心深处感到了恐惧与凄厉正向外扩散着,似乎全身的血液也都要凝结成冰了。但她却不能退缩,她知道,他就在这里。
她跌跌撞撞地走上前,忍着令人作呕的血腥与支离破碎的肢体,从成千上万的尸首中寻找着他的踪迹。
每翻过一具僵硬冰冷的尸体,每辨认过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她便经历一次失望与希望。
是的,这不是他,那么他或许还活着。
悯柔在成山的尸堆中寻找着那一丝渺茫的希望,即使满身血污,狼狈不堪,也不曾放弃。
努力寻找,却希望最终什么也找不到。
矛盾的坚持,已足以令她勇往直前。
就在悯柔沉浸在她永无止境的梦中时,丞相的叛军也在一天天地逼近皇城。
似乎是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城中的人们突然都变得焦躁不安,往日的歌舞升平早已逃逸得无影无踪,空气中都是沉重的呼吸。
情势日益紧迫,王朝前途未卜,欧阳震泽几乎一夜白头。
祖宗披荆斩棘打下的江山若是毁在了自己手里,他可有何面目见列位先祖于地下?
金戈铁马数十年,他从不打没把握的战,然而这次,他却不能再如往日般胸有成竹,胜券在握。
难道真是廉颇老矣,抑或气数将近?
宸寞似乎依旧如往昔般气定神闲,每日照常先去将军府,之后便到柔仪殿,一丝不乱。
似乎再大的危机在他眼中也不过是小事一桩。
然而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早已失眠多日。
他眼睁睁地看着欧阳震泽力不从心,看着悯柔沉睡不醒,看着先辈传下的江山危如累卵,他还怎能在高床锦裘上安枕无忧?
但当黑夜过去,曙光初现,他便又淡定从容地起身,依旧镇定自若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倘若真的江山倾覆,生灵涂炭,他便也只有以死殉国而已。
这又有何难?难却难在如何力挽狂澜,救黎民于水火。
除了调兵遣将,寻找宸宇的下落也是将军府每日最关注的头等大事之一,欧阳震泽每日都派出大量探马在泰岳方圆百里间搜寻,每一寸土地都不放过。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宸宇依旧音讯全无,希望似乎越来越渺茫,甚至已有人提议宣布皇帝驾崩,宸寞登基为新帝。
宸寞却只一笑置之,看着众人期盼恳切的目光坚定地道:“诸位大人不必忧心,皇兄他,一定会回来的。”
风雨飘摇之中,唯有这一点令宸寞深信不疑。
他的皇兄,熙元王朝的主宰,怎会弃国家与子民于不顾,任佞臣贼子蹂躏河山?
更何况,皇城深处,还有一个人仍在执着地等待。
即便负了天下,她却是决不能辜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