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斌思虑飞转,心中有些懊悔自己的急躁和易怒,但他并不为此有什么顾虑,作为一个掌控边军长达数年的将领,刨除年龄不谈,他对于靖边军的掌控力已经达到了空前的地步,得益于皇帝的默许,十五万人的靖边虎狼扩充至三十万人,长达三年的严苛训练让这支军队只需要一个契机便可以蜕变成为百战雄师。
南境的乱局就是云斌等待的契机。
在精锐的部队,没有见过血,在那些沙场老卒面前,仍然是案板上的鱼肉。
他担心的是如何应对接下来的朝堂风波,在他不辞而别之后,对于皇帝的召见全都采取了能拖就拖,不能拖就躲的方式,总之,就是不去京城。
他曾经以为自己害怕面对凶险的朝堂,但当他每次在校场之上看到麾下嘶吼搏击的武士,便会清醒许多。
自己害怕的不是朝堂险恶,而是那个名义上的父亲,那个虚无缥缈的复国大业。
为什么,为什么和我有关系?就因为我的姓氏吗?
无数个深夜云斌辗转反侧,宿夜难眠,他想过逃避,一辈子躲在北境不回,不和那些人见面,但他潜意识里一个声音一直在提醒他,总有一天他们会再见的。
自己注定躲不掉。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云斌叹息道,将目光移到架在墙壁上的舆图之上,将思绪交给了即将爆发的战事。
……
“他奶奶个熊!”江景元嘴里叼着一根不知道名字的草根,哼道,“这渝州也真是难走,老子们走了这几天,脚都快碎了。”
“哈哈哈,老小子,”高克琮笑道,牵着自己的坐骑,“再走两里山路,就能看到长江了,到时候我们坐船,直接坐到昆明!”
“你那么兴奋做甚?”江景元问道,吐掉了草根,“娘希匹,老子打个仗还这么费劲,要我说,给老子五千精锐,老子亲自做先锋,保证打个漂亮仗!”
“行了,快赶路吧,”徐平安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前面就是长江渡口了,咱们准备上船吧!”
徐平安所言不差,翻过数座原始荒凉的山峰,汩汩奔腾的长江水映入众人眼帘,腾起的水花有深海的磅礴,巨浪的热情,金戈铁马的喧嚣,这群北方的猛士第一次见到如此奔涌的江流水,不由得目瞪口呆。
“好了,传本将将令!”徐平安大声厉吼,“登船,杀敌!”
“靖边军,万胜!”
或许这是长江渡口最为拥挤的一次,在此等候的兵丁目光呆滞,对于他们而言,每日也只是在此收些商税船税,哪里见过五万大军一同登船。
数万红袍黒甲的身影组成的队列并不如何齐整,但他们每人脸上反射出冷酷与欲望的光芒,冷峻的气氛好似一股看不见的雾气从他们的黒甲上升起,好似一把把能杀人的刀,切进守船士卒的脸上。
“千总,这些人……”
“噤声!”年逾四十的千总急忙捂住那士卒的嘴,“那都是上战场杀人的军爷,你贫嘴做甚。”
靖边军仍然在有序登船,渡口处停泊着的大小三千余只大小船只将这只五万人的军队完全装载,船帆一个接一个扬起,慢慢飘向东方。
那里,昆明城烽火连天。
徐平安看着急急流过自己身边的碧绿江水,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千,他是靖边军中少数武举出身的将领,跟随云斌整整五年,是靖边军中的老资格,如今也被封为正二品宣府总兵。
但他仍然感到无比迷茫,云斌信任他,这让他十分激动,对于他而言,官位并不重要,驰骋沙场建功立业才是他真正渴望的。他回头看着身后望不到边际的船队,心中愈发坚定,他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数倍于己的敌军,严酷的丛林战场,但他心中没有一丝恐惧,只有无比的兴奋,他相信身边的同袍同样不惧怕前路的艰辛,有的只是奋战的欲望。
从靖边军诞生之日起,他们就与死亡紧紧挂在一起。
不是他们送敌人去死,就是敌人送他们去死。
徐平安看着清澈透明的碧绿江水,倒映出船的身影,红袍黒甲的身影,还有自己的身影。他一声长叹,将目光移开,看向前方烽烟即将升起的地方,他知道,这碧绿的江水,点燃了他沉寂三年之久的魂魄,让他兴奋,让他激昂,让他奋不顾身。
船行数个时辰,天色渐晚,河道也愈发狭窄难行了起来。徐平安喝令停船,就近靠岸,全军登陆。随着他一声令下,数千面船帆一同收起,长江右岸的密林之中,不多时便多了千余道黑色身影,融入森林的昏暗与夜色之中。
三炷香时间已过,船只早已不见,若定睛看去,也很难发现树林里匍匐在树下的无数身影。
“前面就是越人的营寨。”江景元凑到徐平安身边小声道。
“嗯,”徐平安轻声道,“你带三千人做先锋,小心开路,侦察敌情,摸清楚情况不用请示,把这营寨给我拔了。”
“诺!”江景元脸上显露出嗜血兴奋的神情,领命而去。
“老高,”徐平安又道,“你带一万人,作接应。”
高克琮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徐平安悄悄直起了身,手附在刀柄上,看着前列的三千余人消失在视线之内,松了口气,环视周围的甲士,轻轻向前挥了挥手,甲叶摩擦树丛的声音响起,数万个黑影突兀站起,惊起树上几只飞鸟。
数万人悄悄向前摸去,半个时辰后,只听的前方突兀燃起火光,徐平安脸色一变,暴和一声:“长刀突进,短弩预备,快快快!”
数万梁军不再隐藏身型,刀出鞘,箭上弦,甲叶摩擦声在林子中越发清晰。
徐平安面色严峻,只见前方一片空地,也不加细想,率队直接冲了出去,黒甲武士冲出密林,只见前方空地之上厮杀声四起,但不见有红袍黒甲身影在其中,数千名身着两色服饰的武士在相互厮杀,绿色皮甲的身影似乎更多一些,压得紫色皮甲的武士抬不起头。
“杀穿绿甲的,他们是南越叛军!”作为一个严谨的指挥官,徐平安临行前自然了解了南越军队的全部信息,绿色皮甲则是他们的标志。
数万黒甲武士不再犹豫,一个接一个冲进混战的人群,雪亮的长刀狠狠向绿色皮甲身影狠狠挥去。
“噗”,“咔”,长刀切进皮肉的声音在丛林之中越发显得瘆人。
徐平安没有拔出长刀,信步走向那群紫色皮甲人影,笑道:“你们,谁是话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