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伯陵走了几步，背对着风清停住脚，眼圈微红，心房颤抖。突然身后竟传来她坚定的声音：
“性一纵，则积胜丘山；心一悔，则释如冰雪。你，放下吧。”
伯陵不回头，含着泪回道：
“谢谢你。”
风清追了上来，立在他面前，半扬着头，斜着眼睛问道：
“那么，少鸿刚刚说的，他的态度你知道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他说什么态度？”
伯陵有些不知所措，他以为她会被他所讲的那些恐怖过往吓住，从此后再不敢看他一眼，甚至觉得他十恶不赦，就是一个野兽和魔鬼。却不想，这丫头竟全不似他料想中的简单。
“他那话，那话的意思？什么话？哦，我想起来了。”
伯陵一时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待他弄清楚了风清的问题，却更害羞了。
“我忘了。”
“还不快说！”
“是他提起的，你为什么不去问他？”
“还不快说！”
伯陵红了脸，胸口起伏着。那件事太伤自尊心了，如今又是当着她的面，叫他如何启齿。
“我那时见你要随他去大言山，一时有些急了，忙赶过去找他算帐。当时被他一激，冲动之下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我早已懊悔了，所以，你也不必再问。”
“还不快说！”
“我说，我说若你从大言山归来时，仍旧两下无法取舍，我就，我就遂了你的意，让你享那齐人之福。”
说罢，掉价丢份儿到要炸掉的伯陵立刻扭过头去，不再看她。
风清愣了一愣，随即也捂着嘴，害羞得笑了。她咬着嘴唇，轻声道：
“当我是什么了？那怎么行。”
“你是什么？！你是三心二意，朝秦暮楚的坏女人啊！既然到了这个地步，索性我就替你把话说开了吧：你在我身边时，心里从没忘记过他。可后来当你决定选他的时候，又发觉放不下我。所以你就这样一直两下里摇摆不定着。你摇摆了多久，你自己最知道。从前你也曾为此痛苦纠结过，但自打你从昆仑山回来，似乎又全不在乎了，只把煎熬都丢给了别人。不过以他的行事，竟然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倒是实实的难得。”
风清本有些羞愧，被他这样一揶揄，反倒无所谓地厚起脸皮来，她撇着嘴大剌剌道：
“那是你们的决定，可不是我的。我并没有逼着你们做什么决定。况且齐人是一妻一妾，这件事，你们俩也决定好了么？”
伯陵看着这个牙尖嘴利脸皮比城墙还厚的徐风清，突然恨到牙根有些发痒，他的脸扭曲着，愤恨道：
“你从瀛洲大老远跑到这终南山，就是专程为了来气死我的？”
“你若不走了，从此后我有一万句好话等着哄你。”
伯陵笑了。
风清也笑了。
“那，还走不走了？”
“先看看那一万句好话的成色再说吧。”
“你如今的相貌很好，也不老气，我喜欢。”
伯陵有些得意，挑着眉问道：
“跟他比呢？”
风清思索了片刻，回道：
“还记得长安城里的太平公主吗？她告诉我，若是给她选，她选你。”
“谁要给她选？我此时就问你。”
“你知道我的，我轻易不撒谎。伯陵，我要郑重跟你说一次对不起。我没办法给你一份完整的爱来回报你。你视我如天上的明月，我却……”
伯陵摆摆手，摇头道：
“算了算了，还一万句呢好话呢，那本身就是谎话。别说一万句，我看恐怕连一句也没有。”
风清见他态度缓和，自然心内抒怀，笑道：
“若木叔叔和槿娘在哪里？回姑射山了吗？”
“此事说来话长，以后你自然知道。但是他们都很好，如今两个人朝夕相对，比从前更腻歪了，你放心。”
“那你呢？现在要继续在这里摆着委委屈屈的样子扮怨妇吗？”
伯陵拉起风清的手，带着她走到院中树下的空地上端坐。
“风清，你真的一点也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了吗？这事真叫我不高兴。也是，你那时满心满意想的都是他，自然不把我放在眼里。”
“诶呀呀，怎么这样小心眼儿的！我知道，在山洞，我破了你的结界，又给你烤羊腿吃。第二天一早你来姑射山……”
不待她说完，伯陵抬手一挥，将这终南山的院落隐于结界之中。风清左右张望，只见四下里空无一物，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的穹顶覆盖着他们二人。伯陵拉起风清的手，笑道：
“这就带你去看。”
风清抬头一望，白色穹顶之上突然显现出一团赤红的火焰。她瞪大双眼，这不正是姑射山山洞中的那簇篝火么！渐渐的，篝火旁围坐的两个人影也越发分明，随后，竟是她自己的声音传来：
“看你面色透白，身有仙风，莫不是这山中的玉兰花成了精？你是玉兰吗？”
风清见了，不禁笑道：
“原来真的有这么个典故！我一直以为是你胡诌哄我的呢。”
伯陵不理她，只凝神看着。突然，他又一挥袖，眼前的画面顿时不见，仍旧是一片白茫茫。
风清只觉一阵眩晕，头痛欲裂。她捂着头，向身旁的伯陵问道：
“怎么忽然这样头疼？”
伯陵不作声，又一挥手：
玉兰苑小屋中，伯陵袒露着胸膛将风清卡在墙边：
“你，愿不愿意？”
风清见这是那次伯陵带她大闹静笃宫后自己被他挟持之事，她假意嗔怪道：
“你那时是要做什么？我竟不知你早就起了这心思！”
“我要做什么？这不是明摆着么，要睡你呀！若我当时知道会有后来的种种，那天就不该放你走。结果绕了许多弯路，平白浪费好些时间。”
“若你那么做，那时刻，我真会杀了你的。纵使杀不了你，也要恨你一辈子。不过，你并不是这样的人，至少对我不会。”
伯陵不理她，又是长袖一挥。
风清看了许久，一脸茫然问道：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全然不知？诶！你怎么偷偷亲我？你这色鬼！”
又是一阵剧烈的头痛。
“咦？这是我中毒那一次！那次你表现得极好，我正是从那时起，对你刮目相看。”
伯陵不理她，只静静地欣赏穹幕中二人的影像：
“我的命交给你了。若想取，随时都是你的。”
风清见了，笑道：
“你倒是痴心。”
又一挥袖，眼前便是招水竹林：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我喜欢你，想与你一起，想娶你，想跟你生儿育女！我爱你！这理由够了吗？够了吗？”
风清笑得捧腹，指着身旁的伯陵道：
“瞧你那时气急败坏的样子。现在想来，你真是爱我爱到疯魔了。表白的这样急赤白脸，看看我，都被你吓坏了！”
伯陵不回应，只是脸色愈加难看，他刚要抬手挥去眼前影像，风清忽然发觉不对，她伸手拦住伯陵，疑惑问道：
“你这是在做什么？我的头怎会这样疼得厉害？”
伯陵摸摸她的头，轻声道：
“一会儿就好了，不必担心。”
伯陵不顾她的阻拦，继续挥手下去：
戈壁沙海，一轮落日在远处发散着金灿灿的光。风清提着滴血的明月剑，白裙摆摇曳在风中。走着走着，她身子一栽，倒在伯陵怀中。他抱着她，任他在他怀里哭泣，睡去；哭泣，又睡去。
风清见了，不禁滚下泪，侧身依偎在他怀里道：
“谢谢你。”
伯陵拍拍她的背，却仍旧大手一挥：
终南山的大雪。
伯陵跪在风清身前，捧着她的手：
“雪下得这样大，我不想啰嗦。徐风清，你看着我，我要对你说几句要紧的话。我要娶你。我伯陵，在这终南山的漫天大雪里，求你嫁给我。”
风清哭出了声，双手环住伯陵的腰，抱得更紧了。
伯陵也不禁十分动容，含着泪轻轻说道：
“谢谢你嫁给我。”
再一挥手，穹幕中渐渐暗了下来：
薄山脚下的夜色中，溪边，潺潺水声入耳。两个人亲吻着，慢慢倒在草地上。
“那你从前，也吃过人么？”
风清见了这一幕，又笑得不行，强撑着腰说道：
“瞧，给你气跑了！”
“你那时，已经有一些喜欢我了吧？我看得出来，你动心了。”
“嗯。所以我时常又快乐又痛苦。既喜欢你，又放不下他，因此常常不知所措。”
伯陵笑了，再一挥袖，说道：
“我看你倒是很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呢。不信你看。”
风清抬头望去，顿时羞红了脸。穹幕中的自己，正湿着头发，在跃动的烛火下，低头主动去吻他。
“诶呀呀，这个就不要看了。这些我都记得的。”
“要看。我要你知道，你就是这样一点点爱上我的。你看你，你可是一点没有拒绝哦。诶呀，你看你的手摸哪呢？啧啧啧，当时我太快乐了，竟不曾留意这些。”
笑闹了一会儿，伯陵突然捧起风清双手，脸上露出极严肃的神色，缓缓说道：
“风清，我伯陵此生有幸与你经历这一遭，是天命对我的眷顾。你对我的折磨，对我的爱，对我露出的每一次笑脸，说过的每一句话，我将永世不忘。”
风清沉浸在刚刚的快乐中不明就里，挑着眉毛笑道：
“怎么忽地这样严肃起来？往后好日子多着呢，我答应你的有一万句好话哄你，决不食言，一定做到。”
伯陵的泪滚烫烫地流了下来。
“好，我记着你这句话。”
说罢，伯陵抬起一只手放在风清头顶，笑道：
“从此后，去做最快乐的徐风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