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之前,廖宗泽、周养浩等战犯领到了新棉衣,将要动身的头一天,管教干部吩咐大家收拾衣物行李,还带领大家打扫卫生,把监舍、院坝、走廊以及花圃、菜地、葡萄园都打扫得干干净净。
说也奇怪,对于这块战犯们失去自由的小天地,许多人在即将离开之前居然充满了深深的惜别之情……他们只不过是从重庆的监狱迁移到东北的监狱里去,而重庆的监狱环境和生活他们已经习惯了,葡萄满架,菜蔬成畦,半天学习,半天劳动,集体而有规律的生活已经颇能适应。何况还有那些关心他们、熟悉他们的管教人员,今日离去,怎能不产生出依依惜别之情呢?
9月11日晚饭后,廖宗泽、周养浩等44名战犯乘坐大卡车,在几位管教干部的带领下,赶到了重庆火车站。
这一天天气炎热,大家在车站候车时一个个挥扇不停,好些人在悄悄地说话、开玩笑。有人说:家乡的老天爷在给我们添火加油,让我们带到关外去熬风雪啊!有人答话说:这点热抵得住啥哟,在关外拉尿时尿没拉完就结成了一根冰棍棍,得准备一根棒棒敲。
10点钟才上火车,政府为战犯们包了两节硬座卧铺专车,一路上坐卧随意,饮食也很好,到北京的沿途也不换车,真够舒适。经成都、宝鸡、郑州到首都,16日傍晚,过沈阳到抚顺。在抚顺下车,又是一个夜晚,早在车站等候的两辆大客车,把战犯们送到新的地方,进入一个有着高高围墙的大门,沿着墙边驶进了一个大操场,在一列长长的平房中央大门边停了下来。
在重庆登车时还热得摇扇子,到抚顺下车时战犯们全都穿上了棉衣。战犯们提着行李,在抚顺战犯管理事务科的王科长的带领下,走进门内的十字型走廊,走廊的边上全都是监舍。可能是早已知道西南来的战犯最关心的是防寒保暖的问题,王科长向大家宣布,所里有锅炉烧暖气,每年11月左右,在摄氏零度左右时即开始供暖,到那时外面虽是冰天雪地,屋内却温暖如春,而且,所里在入冬之前会给大家做新棉衣,大家完全不用担心东北的寒冷天气。
随后,战犯们被管教干部带进监舍,进门左右相对两排木板炕床,每间屋子住12个人。管教干部边和大家随便说着,边照料大家铺好被褥。过一阵,厨房给每个监舍送来一桶热气腾腾的合菜面条,战犯们正在大朵快颐,忽然听到从另外的监舍中传出来二胡和口琴的合奏声,刚到的战犯们好久没有听到这样的音乐声了,正感惊异,管教干部说:“这是东北队的老学员们在向你们表示欢迎。”
刚吃完饭,又听到喊集合看电影,战犯们赶快收拾好碗筷,到俱乐部礼堂看了戏曲片《柳毅传书》。在管教干部热情周到的接待下,西南来的战犯们完全忘记了旅途的疲劳。
上炕后,廖宗泽感慨地说:“要不是头上还戴着顶战犯的帽子,我还真有点宾至如归的感觉哩!”
先大启也说:“到底是共产党正规的大监狱,方方面面搞得很不错!”
对狱政管理下过一番工夫的周养浩的感慨则另有一番深意:“诸位,不服还真不行呐!由此可见,我们国民党搞不过共产党,仅仅从政治和军事上找原因,恐怕永远也不知道因何而败!”
这天夜里,起床小解的廖宗泽惊叫一声:“唉呀,好大的雪哟!”
这喊声将同监舍的战犯们惊醒过来,都往窗外望去,只见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下个不停。还不到中秋就下这样大的雪,使西南来的战犯们大吃一惊!幸亏监舍做好了防寒准备,连外层玻璃窗的合缝处,都用纸糊得严严实实的。
早上刚起床,金源所长到监舍巡视,关心地问廖宗泽等人:“你们冷不冷呀?”没有等到战犯们回答,又说,“你们的新棉衣眼下正在赶制,做好就马上发下来。你们把带来的棉衣先穿上,也能暂时过得去的。9月间下这样大的雪,在抚顺的历史上也是稀罕的。今天晚上就烧大锅炉给你们送暖气了,放暖气时你们会听到暖气管里发出乒乒乓乓的响声,这对大家睡觉可能会有一点影响,你们久居南方,自然不习惯这里的生活,稍久一点,就会适应的。”
听了金所长的话,战犯们身子未暖,心里先暖了起来。
这时雪停了,早在管理所的东北队的学员们已经穿戴起棉衣、棉帽,各持大扫帚和刮雪板等工具,冒着风寒,把监舍通向各处道路上的积雪扫聚成堆露出路面。
一夜大雪之后,晴空万里,温度回升,寒气锐减。早饭后,刚来乍到的西南战犯们三三两两地信步在院坝上走动起来。
廖宗泽也和周养浩等室友一起出屋去熟悉一下环境。怀着陌生感和窥探心情,东张西望到处看,好大的监狱啊,两排房舍,各长约一百米,一排是监舍,一排是劳动生产的地方,中间连接着一条走廊,下雨天也不用打伞。走廊的北面,便是可容纳五六百人的礼堂,也是平时搞文娱活动的场所。周围都种植上了树木和花草。顺着梅花孔围墙看过去,墙的另一面也有不少犯人在坝子上散步、说话,一听那叽里咕噜的声音便知道准是日本人。问了东北队的学员,才知道那是7所,剩下的日本战犯便被集中关押在里面。
廖宗泽、周养浩全都把脸凑到了墙孔上,看到日本军人待在中国人的监狱里,他们心中霎时涌起了一种莫名的自豪……
全国战犯的大集中,标志着对战犯的强迫性改造阶段结束,自觉性改造阶段的到来。
到抚顺管理所后的第三天一早,起床的铃声把战犯们从梦中唤醒,管教干部宣布:“你们新来乍到,旅途劳累,今天上午各人整理一下东西,去理理发,洗个澡,洗洗衣服,搞搞个人卫生,下午在俱乐部礼堂听所长作报告。”
房舍内部,有宽阔的十字形走廊,靠墙的地方,架设着送暖气的管道,连接着暖气管的转角处,设有一个专烧开水的小锅炉,另外还有两个保温桶,分摆在长廊的两端。
管教干部喊洗澡了,各监舍依次而去,每人都带着衣服肥皂、拿着脸盆。澡堂有两个大池,旁边还有一排洗脸台,事先由锅炉房送来热气,将池水冲热。瘳宗泽等人进去时已是池水清清,热汽腾腾了。大家泡在池子里舒舒服服地擦擦洗洗,然后在洗脸台前洗个头,换上一身干净衣裤,顿觉神清气爽。
随后,大家到监舍外面靠墙边的洗衣台前清洗衣物。秋高气爽,大家边洗衣边相互交谈,谈到高兴处,不时可听到爽朗的笑声。
然后是挨个理发,轮到廖宗泽进去时,他看到理发室装有大格玻璃窗,雪白的粉墙,油漆的地板,十分清爽,贴墙大镜子前排列有四把铁转,还有电吹风,比外面的理发馆还要好。
下午,新来的战犯集中在俱乐部礼堂听金源所长作报告,他宣布了所里的规章制度,讲了政府对战犯们的希望和要求,也谈了抚顺战犯管理所的历史和现在的情况。
1950年7月下旬,刚刚诞生的新中国把关押日伪战犯的任务交给了东北名城抚顺,抚顺人民紧急行动起来,把高尔山脚下1936年日本侵略者修建关押中国抗日分子的抚顺典狱,改建扩展成规模巨大的日伪战犯管理所。此后,由东北各地以及从苏联伯力监狱引渡到中国的1000多名日本战犯就被关押在这里。
几年来,随着审判工作的进行,绝大多数日本战犯已被释放回国。剩下的,则是案情复杂尚未审结的,或是态度顽劣不化者。
到所不久,既是中秋节又是国庆节,所里发给每个战犯四个月饼、一包糖果、一些苹果和冻柿子。按北方人的习惯,还在头天夜里包了肉馅饺子,这样的待遇是重庆改造期间从没有过的。狱方要求战犯们自食其力,西南队的人大都不会包饺子,包出来的大小不一,奇形怪状。这时夜里的气温已经降到零下了,饺子包好还不能马上吃,得摆到坝子上露天冻上一夜,据说这样的饺子味道更加鲜美。西南队的战犯们都倍感新奇,第二天清晨大家都吃得小心翼翼,确也吃出来另一种可口的味道。
节日的晚上,俱乐部里张灯结彩、灯火通明,战犯们观看了丰富多彩的文娱节目,歌咏、曲艺、魔术、戏剧无所不有,大都是东北队和管教干部准备的,西南队没有准备,拉歌时被弄得灰头土脸的,最后,还是周养浩自告奋勇上台清唱了一段京剧《打渔杀家》的片断。唱得不地道,却博得了满堂彩。
东北的寒冷,果真是名不虚传,好在锅炉房给每间监舍送来暖气,虽然外面已是冰天雪地,滴水成冰,室内却是暖和如春,夜里放暖气四次,像徐远举这类年岁较轻、身体壮实的战犯,经常热得掀被子。白天外出劳动,穿上厚厚的棉衣棉鞋,戴上大棉帽和手扪子,也还过得去。
国庆节后混合编组,许多老朋友重新聚首,亲热极了。在新编的23组里,廖宗泽就和他的两位老朋友编在了一个小组,一个是在黄埔与他同期、在中共地下四川省委担任军委工作,此后又一起投入国民党阵营,担任过副军长的陈远湘,还有也是黄埔4期同学,曾任成都行辕调查课长、四川省特委会主任的徐昭俊。周养浩也见到了他在军统局里的同事、军事处少将副处长胡屏翰,同组的大多数人,他也很熟悉。
抚顺战犯管理所的生活,和在重庆时相比,的确要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