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一消息,张志和悲喜交加,悲的是他被开除出党并被党中央机关刊物点名批判的经历;喜的是,作为中国共产党实际最高负责人的毛泽东,居然会专门派李一氓同志来成都请他赴延安——这不仅是荣誉,更让他感动的是信任啊!
张志和与李一氓坐飞机到西安后,在七贤庄八路军办事处见到了在武汉久别的林伯渠。林老为他安排了专车,而刚刚从南京监狱释放出来的张琴秋与前往延安采访的美国记者贝特兰这天早晨也与他同时出发,却只能安步当车,这让张志和十分过意不去。
到延安后,张志和被安排住在外交部招待所。除张闻天、任弼时、周恩来、朱德等中共领袖分别亲切会见他外,不定期安排他参观了各机关的学校,在此期间,毛泽东让李一氓先给张志和一本用连史纸印刷的有关红军在江西四次反围剿作战的胜利战史以及第5次反围剿失利的教训的材料给他阅读。张志和也托李一氓送给了毛泽东两部书,他和陈静珊出资在上海创办的辛垦书店翻译出版的克劳塞维茨大将著的《战争论》,和他自己著的《现代战争论》。
9月21日傍晚,李一氓通知张志和,毛泽东约他当晚面谈。
晚饭后,李一氓陪同张志和来到凤凰山中央机关驻地。进得毛泽东窑洞后,李一氓便离开了。毛泽东与张志和虽是第一次见面,却亲切若老朋友。两人对坐在茶几两边,茶几上摆有茶点招待。“主席一面同我谈话,一面喝着白酒,吸着香烟,态度随和亲切,胜似家人骨肉”。
毛泽东认真地听着张志和的谈话,认为重要的,马上在一个白纸本上记下来。最使张志和感动的是,当谈到1936年在上海创办辛垦书店,他曾以“李凡夫”为笔名主编过《研究与批判》杂志时,毛泽东居然马上从书架上找出了一本《研究与批判》。
张志和向毛泽东谈了他毕生的重要经历,唯独避开了因江津起义被开除出党这一段历史。谈话进行到凌晨,毛泽东毫无倦意,最后,毛泽东交给张志和一项重要的秘密任务。他说:“你莫看蒋介石现时对我们还好,这是靠不住的,将来他一定会打我们的,而我们的一些同志却被这种假象所迷惑。蒋介石与各地军阀是有矛盾的,你与四川军阀的关系最深,刘文辉、邓锡侯都是你在保定军校的同学,又一起共事多年,私交甚笃,你应该去策动他们。第一步要影响他们不要做蒋介石的忠实走狗,不要认真与我们作对,只是随便应付一下;第二步要争取使他们在今后的国共战争中保持中立;第三步呢,当然最好把他们拉到我们这边来共同革命。志和同志,这项工作很重要,中央对你是寄有厚望的。”
张志和感谢中央对他的信任,但他同时又向毛泽东倾吐了他不愿意回四川过军阀生活的心情,要求留在延安工作。
毛泽东说:“白区党的组织已多被敌人破坏,我们眼下正力图加强秘密战线的力量,而四川,以后肯定是最重要的地区。以你在四川军政上层的地位和关系,是我们最理想的人选。留你在延安,岂不是抑长扬短了么?”
听毛泽东这样一说,张志和只好放弃了留在延安的想法,说:“那我就遵照主席指示,努力去干吧。”
天色破晓,毛泽东送张志和出了窑洞、院子,叮嘱他事关重大,一定要注意保密,而且在政治上一定要保持灰色。
10月20日,张志和参加了二、四方面军甘孜会师纪念大会和陕北公学的开学典礼。与毛泽东等中央首长并排坐在主席台上,而且在这两次会上,他都应邀发表了演讲。
离开延安前,毛泽东还送了张志和一张自己的照片,亲笔题字称他“志和同志”,落款是毛泽东。
回到成都后不久,毛泽东果然派邹风平同志到成都传达党中央的指示:恢复张志和的党籍,今后在张曙时同志直接领导下工作。
1938年春,第七战区司令长官刘湘在武汉突然逝世,川省盛传是被蒋介石派特务毒死的。蒋介石派张群为四川省主席,川军各部以曾任过刘湘老师的王陵基为首群起反对,声言拒绝国民政府迁川。中共中央认为大敌当前,川军反蒋实不利于抗日救国,指示张志和劝告王陵基反蒋实为亲者痛仇者快之举,动员王陵基率川军出川抗战。张志和做了大量工作,终于说服了王陵基。
王陵基同意出川抗战后,即请张志和作代表去重庆,与重庆行营主任顾祝同商妥,将王部改编为第三十集团军,王陵基任总司令,开赴江西作战。王并请张志和出山,担任该集团军总参谋长,与他共挑重担。张志和征求党组织意见,张曙时写下一函,要张志和去汉口八路军办事处向周恩来亲自汇报此事。张志和即赶到汉口,与周恩来、叶剑英见面,待向毛泽东去电请示后,同意张志和出任三十集团军总参谋长一职。
川军武器窳败,在瑞昌与敌一接触便遭重创。王陵基受到蒋介石“撤职留任,以观后效”的处分后,意志十分消沉。张志和恪尽职守,积极协助王陵基指挥作战。当麒麟峰战况激烈时,张志和与王陵基各在火线指挥战斗。在日军连续数日的疯狂攻击下,川军伤亡惨重。王陵基动摇了,在电话中命令张志和率军后撤。张志和大惊,从公私两方面痛陈利害,晓以大义,要他血战到底,抓住时机将功补过,倘若再退,必将遗臭万年,“即便战死,也不愧为中华民族之千秋英烈”。在张志和强有力的鼓励下,王陵基终于下定决心死战,并将预备部队悉数投入,最终击退了敌人的进攻,将敌阻于武宁以东,未能陷我长沙。麒麟峰之战转败为胜,成为当时重大新闻。王陵基也由待罪之身一变而为民族英雄,处分自然也随之撤销了,并且受到褒奖,出尽了风头。第九战区司令长官陈诚与政治部第3厅厅长郭沫若亲到武宁前线慰问劳军。郭沫若在《洪波曲》中写到了这次慰问的经过,以及他与老友张志和在火线重逢的情况。
装备、素质均落后于中央军的杂牌队伍也能打败日本人,这就引起了蒋介石的注意。蒋叫戴笠派人去调查,得知该部“战地军官训练团”曾用毛泽东的《论持久战》作为主要的训练教材,并查明负责训练团的是张志和,遂怀疑张是共产党员。
蒋介石密令王陵基让张志和离开部队,王感到左右为难,抗令,他不敢;执行,于情于理他都说不过去。一者,张志和是他恭请出山的,并且在麒麟峰一役挽救了他,使他由懦夫摇身一变成了英雄。二者,张志和与延安方面有关系,请来有共产党背景的军官到军官训练团担任教官等情形,他早就知道,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的利益,所以睁只眼闭只眼,从不过问。
怎奈老蒋这次催逼得紧,王陵基无法推诿,只好将内幕如实向张志和说了。张志和得知情况后,方想起毛泽东当初叮嘱他“政治上保持灰色”的重要性,正因为忽略了这一点,才酿成今日之被动。
张志和只好离开部队,回到了成都。
1941年,张志和奉周恩来的指示,参加了中国民主政团大同盟。这一期间,除了参加民盟的活动,张志和把主要的精力,投入到了争取保定军校的两位老同学,刘文辉、邓锡侯,以及另一位重要人物潘文华身上。他介绍邓初民、马哲民、黄松龄、张友渔等同志先后为刘文辉讲授政治经济学及国际形势等,以提高刘文辉的政治认识能力,使其免受蒋介石的愚弄、利用。他还安排刘文辉在重庆机房街吴晋航家中与周恩来第一次秘密会见。从那以后,刘文辉与中共的关系,也就由一般联系进入了实际配合的阶段。刘文辉、潘文华两处可直接与延安通报的秘密电台,也是张志和向周恩来报告后派去的。设在雅安刘文辉军部的电台,由中央派去的王少春夫妇负责,一直工作到刘文辉宣布起义,历经八年而未遭军统破坏。
张志和做的是秘密的革命工作,过的却是令革命者深恶痛绝的奢侈生活。他那坐落在陕西街72号的张公馆(今四川省劳动人事厅大院)如同一个精巧雅致的大花园,每天总是宾客不断,名流汇集。每日花天酒地,纸醉金迷。他出门不是私人汽车便是专用包车,频繁地与达官贵人们往还酬酢,或玩牌,或吃酒,或跳舞,或打猎。家中分别雇有西餐大厨与中餐大厨,就连革命阵营中许多不知内情的人,也视他为典型的反动军阀。
张志和对此也十分厌倦,有一次,王明、吴玉章、林伯渠赴重庆出席国民参政会回延安路经成都时,张志和在家中尽地主之谊,席间,张志和郑重地向他们提出不愿再过这种腐化生活,想到延安为党工作。三人一致认为,再难找到具备他这样条件可与川康高级将领接触的人选,不允所求,嘱他应继续在川工作。
张公馆门前车水马龙,院里鱼龙混杂,连后来成为军统大特务,当时在西昌行营情报处任处长的徐远举每到成都,也必去张公馆走动,既能吃喝玩乐,也能借机结识许多上层人物。那时的徐远举,不过30来岁,瘦高个子,眉浓眼狠,鼻梁也高,来时常穿未带肩领章的美军重磅黄咔叽军便服,腰围金灿灿子弹带,斜吊着一支大号左轮手枪。张夫人李琏芳对他却不客气,见了他那副样儿,就当着其他客人的面对他吼道:“徐远举,你是到我家来耍的嘛,做起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儿干啥子?安心把客人都给我吓起跑嗦?赶快给我收捡起来!”挨了骂,徐远举还得笑嘻嘻地答应着,赶紧把手枪和子弹带取下来,放在一边。
徐远举结婚时,带着新娘耿静雯来成都度蜜月,也住在张公馆里。耿静雯的父亲是大革命失败后被蒋介石杀害的革命烈士,她本人为蒋介石西昌行营主任张笃伦收养,人长得十分漂亮,也很有气质,徐远举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为她把湖北大冶的老婆孩子全抛弃了,很费了些功夫才把耿静雯追上手。对这桩婚姻,李琏芳却不以为然,她曾愤愤地在女儿张弢英、女婿金拾珊面前说道:“这姓耿的也太没出息,老汉被蒋介石枪毙了,她妈还身披黄表在大街上喊过冤哩,现在她就忘了杀父之仇,嫁给徐远举这样的人了。”
而张志和对徐远举,自然会表现得“慷慨大方,热情关怀”。徐远举在张志和面前,也显得格外的谦恭。即便是在他后来高升委员长重庆行营2处处长、保密局西南特区区长,手握生杀大权后,依然视张志和为父执,优礼有加。张志和常去重庆,当面向周恩来请示汇报工作。为了保护张志和,这样的见面必须是秘密进行的。而且每一次都是在周恩来的亲自安排下进行,时间大都在深夜里。而张志和一到重庆,徐远举准会知道,并敬张若上宾,亲自跟在张身边周旋服侍,请吃饭,请跳舞,请看戏,请打牌等。只有到了深夜,张志和才去与周恩来见面。见面地点一在临江门《新华日报》营业部的楼上,一在曾家岩八路军办事处。事先约好张志和先坐着自己的汽车,到指定地点后,马上换乘周恩来派去接他的汽车。其实,以徐远举的精明,以他所控制的西南四省庞大的特务系统,他对张志和多年的地下活动,不会毫无觉察的。而张志和最终能安然无事地活到解放后,委实是因为他人所不及的地位与社会关系所致。
比如,1947年5月,蒋介石撕毁和平协议,向解放区大举进攻的同时,还在国统区大搞法西斯统治,向“政治异己”全面开刀,把大批共产党员和民主党派人士投进监狱,大开杀戒。张志和身为川盟主要负责人,自在当杀之列。而省主席邓锡侯一得到风声,马上派他的副官长刘雄抢先一步将张志和与川盟的其他几位负责人范朴斋、潘大逵等“抓进”厚生农场软禁起来,每日好酒好肉款待。国民党特务机关来要人,则遭严词拒绝。
再如,1948年,蒋介石任命江西省主席王陵基为四川省主席。王由南昌回成都赴任后,曾到陕西街72号告知张志和夫妇一项机密情况,王陵基说他回川就职前,蒋介石在南京召见他时曾向他亲授密令,要他一到成都即将张志和秘密处决。张志和与李琏芳闻此言不禁惊出一身大汗,猜不透王陵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谁知王陵基却对张说:“志和兄,你想我两个这么多年的交情,我对你哥下得了这种毒手么?这种不够朋友的事,我姓王的是不会做的。”他又对李琏芳拍着胸口说:“大嫂,你放心,我和志和是生死之交,情同手足。只要我在四川一天,天王老子也不敢动他一根汗毛的!”
有意思的是,新中国建国10周年之际,中央政府开始特赦国民党战犯。但王陵基、徐远举等人还需留在功德林监狱继续改造。组织上为了做好续留战犯的思想工作,稳定他们的情绪,特地邀请了一批民主人士去探监。担任国务院参事的张志和也去了。三位昔日的老朋友相见于狱中,忆及往事,自是感慨万分,也煞是亲热。徐远举告诉张志和,那时张志和每次去重庆,他其实完全知道他是来与共产党秘密联系的,但是,出于私人情谊,他却采取了睁只眼闭只眼的做法。
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熏陶出来的旧式军人,张志和也追求“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修养与人生境界。他在家乡邛崃县城独资捐款20万银元创办了后来颇负盛名的敬亭小学、敬亭中学,以优厚待遇延揽优秀人才到这两所学校任教,并且不惜重金聘请最好的建筑设计师规划校园和校舍。后来又与吴景润、陈静珊、吴中英在成都西胜街创办了被誉为“陕公第二”的协进中学。学校的领导人和教学骨干力量都是中共党员和进步民主人士,如谷醒华、丁华、胡一哉、沙汀等。在他们的教育影响下,许多学生认识到只有共产党才是领导民众抗日救国的中坚力量,不少学生陆续奔赴延安参加了革命队伍。一些革命前辈和烈士的子女也都在协进求学。如朱德的大女儿朱敏,钱壮飞烈士的儿子钱江,李鸣珂烈士的儿子李瑜珊等。
军政要员、各界名流云集的张公馆里,也是革命烈士后代的避难地。李鸣珂烈士的儿子,就长期住在张公馆里。
李鸣珂,生于四川省南部县,曾任中共四川省军委书记,红军第6军军长,是中国共产党早期的优秀军事指挥员。
1926年秋,李鸣珂从黄埔军官学校毕业,被分配到叶挺部下任中队长,并随师北伐。在北伐中,李鸣珂作战勇敢,深得叶挺信任。1927年,党决定在南昌举行起义,李鸣珂的中队承担了周恩来、叶挺等人的警卫任务。8月1日凌晨,起义的枪声打响了,李鸣珂奉命率部接应朱德领导的教导团,完成任务后,又主动支援友军战斗,在起义中立下战功。
李鸣珂在起义中的出色表现,受到中央领导的赏识,将其调到中央前敌委员会任警卫营长。部队南下广东时,李鸣珂奉命率部在蜈蚣岭阻击敌人,激战了三天三夜,敌人未能前进一步,保证了我军安全转移到了潮汕地区。事后,周恩来亲口表扬李鸣珂“打仗骁勇,指挥有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