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11月27日临近午夜时分,杨进兴一伙杀手上了歌乐山顶后,见逃跑的人如洪水滚滚,根本不可能搞到汽车,只好裹在人流里往成都方向徒步前行。当走到一个叫土地堂的地方时,大家又累又饿,便坐下来歇歇脚。这时,看守们又议论开了:我们一没有经费,二没有武器,军不军民不民的这么远的路怎么走得通,我们这样瞎闯,没准会碰上共军,我们杀了那么多人,要当了俘虏可就没命了,吵嚷一番后,大家又改变了主意,决定先回白公馆,然后进城去二处看情况。
杨进兴又带着大家掉转头,下山重返白公馆。这时外面的警卫排已撤走,一间间兵房空空如也,但白公馆的灯还亮着。杨进兴刚上大门前的台阶就大声喊:“杨钦典,杨钦典!”连着叫了几声,没人应。大家进大门一看,院子里也不见一个人影。看守们到伙房煮了些东西吃后,在光板床上睡了一下,天还未亮,便经童家桥,到磁器口码头,乘28日清早的头班船进了重庆城。
杨进兴等人进城赶到老街32号二处后,马上又参加了一次屠杀共产党人的行动。28日下午,周养浩接到杨森对新世界饭店关押者的杀人签批后,令徐善谋:限令当天处决完毕。并特地强调尸体要处理好,不能让共党来了后拍照宣传。徐善谋将批文和名单交保防处行动组长廖雄执行。
廖雄原是交警一旅五中队中队长,11月份才调到保防处当行动组长,感到刚上任不久,又无大批处决犯人的经验,加上解放军已经攻占南温泉花溪河、五洞桥南面一带,国民党政府人员都纷纷逃往成都,行动组人手短缺,便向周养浩请求派刚刚从白公馆带着手下跑来的杨进兴协助。下午4时许,周养浩召集廖雄与行动组书记金刚、行动员马相时,和临时加入进来的杨进兴在新世界饭店底楼看守所的库房内开会,讨论屠杀计划。由于时间短,解放军又兵临城下,大家都显得很慌乱,有的提出就在新世界防空洞内处决,但又怕枪声大作会惊扰前线的军队,误认为后院起火,是解放军的突击队已经打进城里来了。有的提议押到化龙桥、小龙坎一带的防空洞里密裁,但也怕造成同样的误会。最后,周养浩决定,29日一早在白公馆附近执行,会后,周养浩即通知乡下留守人员负责挖坑准备埋尸。
第二天一早,交警直属大队7中队黄光书等7名队员奉中队长陈国清、副中队长王跃彩之命赶到新世界饭店。廖雄派杨进兴和黄光书、王跃彩、李家骅、马相时先到屠杀现场布置。廖雄和看守所长王汝璧点名并指挥人上绑。
王欺骗犯人说:“法院今天开庭审判你们的问题,大家都给我放规矩点。”随即把艾仲伦、黄细亚等32名犯人押上由稽查处朝天门检查所稽查员饶振帮和麦育平从两路口街上抢来的一辆大客车,由交警和饶振帮、麦育平等押解。廖雄和杨进兴则坐吉普车殿后。
汽车进入原中美合作所大营门后,经过白公馆,来到苹果林旁边的松林坡马路口,王跃彩前来招呼停车,并对廖雄、杨进兴密语:“尸坑已经挖好,行动组在山上待命。”
廖雄即令第一批先押解10人,几分钟后又令将其余22人排成两路纵队往山上走。顷刻之间,枪声大作,弹雨血雨横飞,32人全部殉难于松林坡上。
红了眼的杨进兴身背弹夹,腰别3支手枪,一口气杀了6人。然后再经他和马相时逐个检查补枪后,由押解人员拖尸入坑。还没有来得及填尸坑,突然从南岸方向传来了隆隆的枪炮声,特务们大惊失色,惊慌失措地爬上汽车逃往市区。到了新世界饭店,廖雄向周养浩复命后,这伙人便爬上了原车顺着成渝公路向成都逃去。三天后,这伙人中的大多数如杨进兴等都加入了国民政府警卫司令部警卫团。
应该向读者交待杀人如麻的杨进兴的下场了。毫无疑问,杨进兴算得是军统职业杀手中的佼佼者。他长得身高体壮,眉浓眼狠,经常穿着美国重磅呢军便服,腰中缠着一圈金灿灿的子弹带。屁股后面斜吊着大号左轮手枪。此人系浙江宣平人,生于1917年,1940年参加军统,1941年调重庆任军统望龙门看守所特务队看守。从1944年开始,杨进兴当上了军统头目戴笠的便衣警卫、侍从副官。1945年9月,叶挺将军从湖北恩施被押到重庆后,第二次被囚禁于军统乡下蒋家院子,杨进兴便负责管押叶挺将军。戴笠摔死后,杨进兴调到军统重庆白公馆看守所当行动员、看守员,后升任看守长。杨进兴因惯用老虎凳、灌辣椒水等酷刑而恶名远扬。在并不太长的人生中,据他被俘后交待,他亲手杀害了三百多名革命志士,欠下了累累血债。
1946年8月18日,杨进兴与徐贵林等4名刽子手从白公馆看守所挟持中共四川省委书记罗世文、中共川西特委军委委员车耀先上了吉普车,将罗、车二人杀害于松林坡原戴笠的停车房前,浇上6加伦汽油焚尸后将遗骸埋在车房后的松林里。
1947年9月13日,杨进兴以到南京安排工作为由,将革命志士尚承文、朱念鲜、张占鳌骗出白公馆看守所,押解到杨家山中美合作所气象站下面的一所房子内,用电刑杀害。当杨进兴见其中两人尚未气绝时,竟如疯狗一般拿起十字镐,把两人的脑袋啄得脑浆四溅。随后抢走了尚承文身上的一支派克笔。
1948年7月29日,在抗议美军暴行运动中被捕的韦德福越狱逃跑被抓回,杨进兴又将他枪杀于松林坡。
1949年8月25日,保密局特务头子毛人凤奉蒋介石密令,将杨虎城、宋绮云两家六口人押回重庆密裁。9月6日傍晚,杨进兴用匕首杀害了杨虎城将军父子,又赶到原戴笠警卫室杀害了宋绮云。
解放以后,轰轰烈烈的镇反运动结束了,一大批作恶多端、拒不登记自首的反革命分子被捉拿归案,依法受到了严厉的惩处,可是,在重庆“11·27”大屠杀中欠下血债的刽子手仍有少数下落不明。尤其是杨进兴,更为脱险志士和死难者亲属切齿痛恨,抓不到杨进兴,死者难以瞑目,生者万难心安!
整整四个年头又过去了,没有一点关于杨进兴的线索,重庆市公安局于1955年春成立了追残敌小组,集中精干的侦察员组成川东、川西、川南、川北四个小组,张开大网,分兵出击,深挖猛追。追残敌小组各路干警,深入全川乡镇,进入各地关押案犯的大小监狱寻找线索,但是,直到年底,杨进兴这个凶残狡猾的刽子手仍然渺无踪影……
他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杨进兴还活着。1949年12月5日,杨进兴逃到成都后的第二天,在成都观音巷成都大饭店接受了徐远举布置的潜伏下来打游击的任务,领得了一笔1165块银元的活动经费,怀揣着成都警备司令部通行证和与特务接头的介绍信,一行18人朝川北华蓥山方向窜去。途经三台、绵阳到射洪县时,汽车抛锚了。正在这时,听溃兵说解放军已经打过来了,众特务连汽车也来不及修,就在双溪镇过河如鸟兽四散逃命……
12月11日中午时分,在川北南充县到岳池县的大道上,匆匆走来三位肩扛滑竿的农民。他们是南充县青居乡馨盘和平三村的汪大才、滕明清、滕明忠。当三人走到永安乡红岩湾时,迎面碰上了两男两女,那三十出头的男子,身高1米8以上,眼横眉浓,腮帮子上吊着两砣横肉,穿一身黄呢子衣服,手腕上戴着一块外国游泳表。那女人一头烫发,外穿一件红色呢大衣。这对男女身后,一个年轻人跟随着,身背一只口大底尖的山丘背篼,怀抱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
“嗨,抬滑竿的丘二(帮工)!”那三十出头的男子冲着汪大才等人话音未落,便立刻改换了神态,客气地说,“三位兄弟,我堂客、细娃走不动了,做件好事,帮忙抬到前面永安场。”
他结结巴巴地说着带有浙江尾音的四川话,顺手摸出了六角生洋。
路上,那两男两女饿了,请滕明清帮他们买点吃的。可解放才一天的永安场,国民党的散兵游勇满街乱窜,家家户户都关门闭户的,老百姓大都跑到山上躲兵灾去了。
滕明清见买不到食物,便提议说:“到我家煮稀饭吃,吃个热烙。”
“小兄弟,你家有多远?”
“不远,就在前面山脚下的嘉陵江边上。”
那三十多岁的男人沉默了一阵后,转身对那年轻女人和跟随低语了一番,那跟随独自背着背篼向后转,顺原路走了。然后,那男人领着女人和女孩来到了滕家。
在做饭和吃饭的过程中,那男人一面打听当地的风土人情,一面介绍起自己的身世。饭后,他便提出想在滕家暂住几天,等路上稍安宁些再走,先付5升米的房租,伙食照实算。老实巴交的滕明清见对方堂客拖娃带崽,说得可怜兮兮的,就答应了下来。
次日,那男的摸出两块银元,托滕明清打酒割肉,请村上保长许绍兵、甲长滕义和邻居滕明忠等7人坐了一桌。
吃喝间,那男人叙述了他的身世。
“我叫杨大发,是广安县代市场人,6岁那年父母双亡,跟随做生意的叔父杨济生到江苏无锡,给人当放牛娃,10岁开始,靠卖饼子度日。12岁那年到浙江金华做小本生意,卖水果、香烟。民国22年到重庆南岸做水果生意,民国30年与田德俊结婚后,到江北县当过土木石工的包工头。民国32年失火房子被烧了,只得带着堂客到成都后子门街做水果生意糊口。现在成都兵荒马乱的,只得回老家做庄稼。一想到离家二十多年,家中无房、无土、无先人,再想而今眼下,沿途棒老二(即土匪)又多,在射洪的路上,我们的两只箱子都遭抢了,走路提心吊胆的,所以打算在这里暂住一些日子,等到清静了再离开。”
杨大发把自己的辛酸史说得哽哽咽咽,眼泪直淌,全席人无不为之动容,便都同意他在村里暂住些日子。
几天后,杨大发夫妇换上了土布衣服,杨大发还主动要求跟汪大才、滕明清、滕明忠搭伙抬滑竿。抬滑竿时,杨大发总是抢着当后手。汪大才称赞他说:“老杨这人肯卖力气,吃得苦。”杨大发则笑嘻嘻地说:“这莫得啥子,力气用了还会长,做人嘛,先要吃得亏,才和别人打得拢堆,你说是不是?”
正月间,杨大发到华蓥山庙子里烧香回来,用20块银元押金佃下滕明华的5挑田土定居下来。接着,他又在村上找了一家姓杨的认了家门,带着堂客和女儿,认了一家干亲家,一家娘亲家。
在减租退押和土地改革动动中,村上开会,不论刮风下雨,白天黑夜,杨大发从不迟到早退。在诉苦会上,杨大发积极发言,主动参加斗争,对地主恨之入骨。全村分胜利果实时,他把分得的四斗粮食,拿出一半捐给村农民协会。他经常天不亮就下地做活,大雨下雪的日子,别人在家休息,他照常出工。他地里的草铲得干干净净,粪坑积得满满当当,粮食年年增产。互助合作运动中,村里人选他当上了互助组长。在组里,他总是找笨重活干,还常帮组员做活。修公路时,他挑土运石,几次把筐绳担断,被评为筑路模范。粮食统购,他晒干风净,在大热天踊跃送粮到仓库,他领导的互助组首先完成公粮任务,受到乡上表扬。政府推广苞谷单株密植等先进耕作技术,他带头种植。村上办夜校,杨大发夫妇俩带头报名参加,两个月时间就认了300多个字。
每当荣誉落到杨大发头上时,他总是表现得非常谦虚。
日久见人心,尽管杨大发有这么多好的表现,但渐渐地还是露出了马脚。他刚来青居乡馨盘和平三村的时候,村上就有农民看见他出手大方,家里的伙食也比一般农民好得多,怀疑他原先不是干人(即穷人)。
1953年8月,全国进行第一次普选时,青居乡普选办公室向县公安局反映:青居乡三村的杨大发,自称祖籍是广安县代市场人,经发函调查,代市场原籍未查到此人。
南充县公安局侦察股副股长和一名侦察员赶到青居乡三村,他们以县普选办公室工作人员的身份深入群众,开展调查,搜集线索。
滕明忠反映:解放那年的正月初五(1950年2月21日),杨大发约我带路去华蓥山庙子里烧香,走到岳池县新场时,杨大发突然改变了主意,说他一个人可以去,要我回来。我回家对杨大发的堂客田德俊说:“华蓥山里的棒老二多得很,老杨一个人去,我担心他不安全。”田德俊却说:“没来头,华蓥山里头他的朋友多得很。”
正月二十,杨大发又约我到岳池县去卖灯草,挑到离三村100多公里的南部县去卖。有一天,在南部县住老鸦岩陈老板的栈房。我们身上无现钱,想拿灯草抵房钱,陈老板不依,杨大发火冒三丈地说:“也亏得是解放了,要反转去些年头,老子随便打个招呼,叫你生意都做不了。”
汪大才反映的情况则更为重要:1952年8月,杨大发夫妇在坡上掰嫩苞谷时发生争吵。开始杨大发又凶又恶,可当田德俊戳他脊骨说:“你跟我歪啥子?把你的历史揭一下,现在人民政府到处捉特务,你敢不敢到乡上去坦白?”杨大发马上就变得哑口无言。
1952年12月,杨大发曾拿了一个一钱多重的金戒指到南充卖了16万元(旧币),不久又把田德俊的红呢子大衣拿到南充去卖了4万元。
滕明清反映:这里解放那天,杨大发跟着我们一路来到三村,杨大发穿的是黄呢子衣服,手上还戴着块手表,田德俊头上烫了发,住进村后听见有人说她是披毛鬼,才改梳了一个和当地婆娘一样的“饼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