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时正,白川下令开始检阅。阅兵总指挥植田谦吉跃马而出,指挥日军操演。参加这次阅兵式的日军部队计有:炮兵一团、步兵三团、重炮山炮各一队、坦克车一队、铁甲车一队、运输兵一队,共计一万余人,都是从各部队里挑选出来的精锐,武士道精神十足,在阅兵场上整整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才退下。之后,白川义则和植田谦吉下马登台,在海军军乐队的伴奏下唱日本国歌。歌声刚刚落下,天空响起了飞机的轰鸣,18架战斗机飞临上空表演特技飞行。
主席台上,白川义则和众官员们一起饶有兴趣地仰头观望。金天山、安昌杰、尹奉吉三人进入虹口公园后,立刻向主席台靠近,其时白川义则不在主席台上,他下台准备登马检阅部队,身边站着几名卫兵。金天山见难以下手,朝安、尹二人使个眼色,把“热水瓶”递给尹奉吉,示意二人分两个方向散站在主席台边的人群中。尹奉吉站在主席台正面,位置正好对着检阅台。当白川义则登上主席台,抬头仰观空军特技表演时,他心中一阵狂喜,机会来啦,他毫不犹豫地抡起“热水瓶”,用力向主席台上掷去。
“轰——!”一声巨响,压过了头顶上飞机引擎的轰鸣声。其时正是中午11时30分,检阅台上的日本要人被炸得血肉横飞,鬼哭狼嚎。其中,白川义则的面部、颈部、手足受伤一百多处,重光葵的右腿被炸断,村井的腹部和右足遭重创,植田谦吉被炸断了左臂,野村中将的右眼球炸出,河端的肠子流出肚外……
5月7日下午2时,白川义则毙命于日本兵站医院,消息传出,上海人民莫不拍手称快!
白川义则,日本爱媛县人,19岁毕业于陆军大学,在长达40多年的军旅生涯中,先后曾担任过副联队长、师团参谋长、旅团长、师团长、陆军省人事局长、陆军大学校长、陆军次官、关东军司令、上海派遣军司令等职,参加过甲午中日战争、日俄战争。他的毙命,日方当然不肯善罢甘休。
4月29日炸弹爆炸后,在场担任警卫的日本宪兵立即切断了虹口公园内外交通,不许一人一车进出,当场拘捕了8个嫌疑者,投掷炸弹的尹奉吉也在其中。由于尹奉吉投弹时身边有许多日本人,被认定是主犯。金天山与安昌杰趁炸弹爆炸会场出现的片刻混乱逃出虹口公园,最后金天山一人逃走,安昌杰却在马路上被日军逮捕。两人均遭严刑拷打,逼他们交出同伙和后台,尹奉吉与安昌杰坚贞不屈,最后被日本人剖腹活祭白川义则。案发当晚,法捕、安南探员又开赴朝鲜人居住的拜伦路实施搜捕,拘捕“嫌疑犯”安正广等12人。5月3日到7日,又有数名朝鲜人被捕,其中包括两名朝鲜独立党成员。日本军方还扬言,搜捕将持续下去,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鸡犬不宁。
朝鲜独立党领袖安昌浩见日本人狗急跳墙,担心会有更多的无辜群众死于非命,立刻与王亚樵、尹子勤秘密会晤,商量出一条移花接木之计,命令金天山照办。这时,金天山按照王亚樵预先的安排,已被尹子勤送到十九路军补充团团部藏身,由团长余立奎负责严加保护。
5月9日,金天山向上海市邮电局发出一封信函,内附英文打字文件一份和一张五寸照片。文件题为《虹口公园炸弹案之真相》,照片上是怒容满面的尹奉吉,手握一枚炸弹,背面写着一行小字:摄于炸弹案前三天。文件长约两千字,文中,金天山以第一人称介绍了自己一生的冒险生涯,阐明与日寇势不两立的政治主张,并详细介绍了自己策划和实施虹口公园炸弹案的全过程,把全部责任兜在自己和已经牺牲的尹奉吉和安昌杰身上,叫日本宪兵队有本事去找他报仇。文末署名金天山。
邮电局当天将文件和照片送到《申报》报馆,报馆立即将文件译成中文,连同照片,于5月10日以《虹口公园炸弹案之真相》为题向社会披露。
这时日本宪兵队里已经抓捕了不少朝鲜人,严刑拷打,毫无口供,现在见了金天山的“公开信”,如梦初醒,马上组织侦察追捕,可为时已晚。
尹子勤在其自传中写到:“我与金九(金天山)始逃苏州,再逃香港,金九不久去美国,我则返广东。”尹子勤在广东与同学陈兴融活动李济深、陈铭枢联合粤、桂、闽三省出兵讨蒋,建议夹击广州后再行北伐。因被胡木蓝告密,尹子勤被逮捕关押,直到抗战爆发才被放出来。
出狱后,尹子勤经同学叶挺介绍与叶剑英相识,在叶剑英推荐下尹子勤出任华北抗日第九路司令兼特派员,在康泽的指挥下与日军作战。尹子勤对康泽(抗日游击总指挥)手下进行的抗日工作有这样的评价:“干部只知道要钱,游而不击。每月到天津领经费六万元,往来旅费耗去七八千元,饷款支出,意见不一,进展困难,十个月游击工作,苦痛万分。”
1938年尹子勤辞职转去上海,与被陈立夫的中统派往上海任除奸总队长的独生儿子尹懋萱(化名詹森,成功暗杀汪伪特工机构负责人李士群的老师、青帮大佬季云卿而被报上称为“独行大侠”)会面。正当尹子勤按国民党军委“返渝听用”之命准备绕道云南回重庆时,突然接到蒋介石侍从室密电,要他“协助除奸工作完毕后返渝”。
尹子勤在自传中写到:“儿子懋萱奉电云‘奉总裁面谕,加入伪汪精卫政权充任总队长。相机完成锄奸任务。’况抗战锄奸系为民族救亡,岂敢违命。每日与吴绍澍、尹懋萱集议,在倭寇虎口内冒险工作。上海车站烧毁倭寇弹药车三列、苏州外垮塘以地雷炸毁列车四辆,炸死倭寇军官六十余人,儿子懋萱率兵游击,在常熟白茅口被捕,我亲率三百人冲进倭兵连部,将懋萱救出,倭兵全连缴械。”
原国民党高级特务(中统系)胡均鹤在一份材料中写到:“1940年,因为汪精卫伪政府成立后,为了要搞一些汪伪的上层情报,因此陈立夫认为尹子勤有王辑堂和周佛海的关系,可通过他打入汪政府,所以尹接受任务后,先到华北找王辑堂,这样王将尹介绍给影佐(汪伪政权的日本顾问),由此尹就进入财政部和特工总部。”于是,尹子勤定期对汪政权的情况通过“专报”派人亲送重庆,同时尹子勤也按照陈立夫的指示向汪政权提出一些建议。
在这期间发生了一件对尹子勤打击很大的事情,由于军统派往上海的抗日人员毛森、万里浪、林之江等被极司菲尔德路七十六号“汪伪特工机构”抓捕后,把尹懋萱的真实身份作了举报,1940年6月12日军特务机关立即将尹子勤、尹懋萱父子逮捕,结果尹懋萱被处死,尹子勤则交给汪伪政府,汪精卫将他关押到抗战胜利后才放出。
抗战胜利后,尹子勤为子申冤,得罪军统,又再次入狱。由此,他对国民党的反动、腐朽有了刻骨铭心的认识。他在自传中详细地记录了这段历史:“倭寇投降,淞沪接收,戴笠匪帮毛森、万里浪等,昔日当汉奸头目,危害抗日分子,胜利后充任京沪司令部第二处处长,变成抗战功臣,大捕汉奸,接收敌伪物资,私自变卖,大发横财,汽车洋房无数,且骄横凌人。陈立夫、朱家骅到沪,假南京大戏院招待殉难同志家属,并成立蒙难同志会,我亦被邀到场,因无车钱步行,亲见毛森、万里浪等乘汽车而至,我一恨儿子惨死,衣食无着,毛、万诸汉奸仍然权威赫赫,二恨蒋政权忠奸不分,是非颠倒,愤气攻心,明知攻击匪特要吃亏,为伸张正义,为与众烈士及儿子雪恨申冤计,不顾一切,在会场起立高声质问陈立夫:毛森、万里浪等人昔日可以捉抗日分子,现在可以捉汉奸,职权是谁人所赋?”
尹子勤一带头,各烈士家属也群起攻击,上海光复后担任副市长的吴绍澍充任会场主席,自然暗中支持尹子勤等人的行为。群情激奋之下,毛森、万里浪等狼狈逃走。陈立夫宣布呈请政府解决。尹子勤带头攻击毛森、万里浪的情形,民国30年10月12日上海《申报》、《铁报》记载甚详,均一致支持尹子勤,指责政府不应袒护汉奸。吴绍澍也在各种场合竭力呼吁社会各界支持尹子勤,招致戴笠忌恨。
10月24日,吴绍澍与朋友周世安在同车返回吴官邸的途中,有一辆轿车对驶而来,两车相交时,对面车中突然有人用驳壳枪向吴绍澍射击。吴长期从事暗杀除奸工作,极其机警,近在咫尺,却是毫发无损,周世安却因此被杀身亡。
尹子勤于当月28日夜里被军统便衣绑架到淞沪司令部稽查处,关押半年,从未审讯,直到戴笠摔死,吴绍澍证明尹子勤‘为抗战子亡、身囚、家破’等情形,尹之家属也向各机关控诉,淞沪司令部才将他移交军法处审讯三次。
法官问他:“你儿子被日寇宪兵枪决,为何偏偏不杀你?”
尹答:“狱中之苦,让任何一个被囚之人渴望早死为幸,倭寇不杀,并非我尹子勤贪生怕死。”
法官又问:坐监五年,你为何不设法逃生?
尹答:“日本人看管极严,逃跑无非白日做梦,再者眷属老小八口,与重庆政府脱节,亲友不敢往来,旅费无处筹措,你要是处在我的位置,又当如何?”
旁听席上记者、听众大哗,情绪明显倾向尹子勤一边。
尹子勤反问道:“法官先生,我被抓半年,今日才第一次审讯,请问自己究竟所犯何罪?”
法官道:“你平日毁谤政府,攻击领袖,有伪职嫌疑。”
尹道:“如有毁谤、攻击、伪职等罪,请提出具体事实,毛森身任日寇宪兵队队长,害死有名有姓的抗日分子百余人,为何不逮捕法办?”
法官云:“毛森任伪职时捉的是共产党,并未捉抗日分子。”
尹答:“我的儿子尹懋萱是毛森、万里浪出卖的,共产党与政府联合抗战,危害共产党,迫害共产党,难道不算是危害抗日分子吗?”
法官辞穷,“从此不讯”。
幸亏陈立夫尚有天良,再加之吴绍澍与尹懋萱同负锄奸责任,共同出生入死,自是极力营救。在强大社会舆论的压力下,蒋介石不得不将万里浪、林之江等28名军统投敌汉奸公开枪决,尹子勤则被移送上海法院审讯两次,最终无罪开释。
尹子勤被匪奸污陷,冤禁14个月,惨痛至极,稍有良心者,都为其悲惨遭遇酸鼻痛心。释出半月,吴绍澍时任中统上海地区负责人,中统与军统不睦,他与尹子勤之子谊笃,遂向尹引见陈立夫,并劝尹加入中统,以便解决他全家生活。尹子勤遭遇旷古奇冤,早已看破红尘,以年老体衰多病谢绝,吴绍澍继续劝三次,尹答自古以来只有儿子荫父亲的恤,没有父亲袭儿子爵的事,并表示“以后永不往还”。
1948年1月1日,李济深在香港正式成立民革总会,在民革秘书长郭春涛的动员下,宣称看破红尘的尹子勤又跳回到三界之中,毅然参加了民革组织,并在上海秘密从事反蒋工作。同年5月,根据民革组织的安排,尹子勤随杨杰返回四川开展地下工作。6月,尹子勤回到家乡武胜县,时值川东地下党领导的武装起义正在武胜、岳池、广安等地举行。起义失败后,大批农民武装起义人员被国民党逮捕,尹子勤联络乡中耆老多方予以营救,被捕人员除少数送往重庆关押外,大多数人员在当地被营救释放。为此,尹子勤遭到特务的监视,并差一点遭到暗杀。尹子勤不得不化装逃往成都。
1949年7月,尹子勤又到重庆,与杨杰商量武装起义之事,不幸于8月25日被西南财政长官公署行辕二处特务逮捕,转往白公馆看守所关押。
大屠杀之夜脱险后,尹子勤回到家乡,始在武胜县政府做征粮、肃匪工作,后任川北行署参事、四川省政府参事室参事。在1957年反右斗争中,尹子勤被划为极右分子,受到了撤销参事室参事、开除民革党籍、监督劳动的处分。1960年于贫病交加中郁郁死去。1982年,四川省人民政府参事室对尹子勤被划为极右分子的问题进行了复查,经中共四川省委统战部批准的复查结论为:……现决定将原划尹子勤为极右分子的处分结论予以撤销。建议‘民革’撤销开除‘民革’党籍的处分,并恢复其党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