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电如从深空无尽之处甩落,挟着九天之重打在那窄窄的三寸剑锋。逍遥神剑一声轻鸣,剑身只微微一颤,便将这道劫雷从中破开。电光似流水一般沿剑伏走,于剑身五六分处又如逃窜般的泄往下方。
九真巨剑分别接引,一道又一道的雷电击下发出震耳欲聋样的轰鸣。此时已将这巨大金盖上的土石全部震飞,现出一个方圆过千里的圆台来。金芒灼灼,雷光闪闪,等闲修士之眼不可直视,然而阵中一众逍遥门弟子却是不受丝毫影响。
“怀真老道这是在引劫洗剑啊,几位前辈真要待劫收了再劫手?”鬼哥斜眼笑道。
九银仙君轻哼一声道:“这不是你操心的事,你只管……”
此时反倒是牛尊侧过身来问道:“小友也精通劫数?”
鬼哥对于天劫,那自是老相识了。便眯眼笑道:“精通不敢当,略知一二。”
牛尊点点头道:“那么小友当知,涉足劫荫,扰乱劫力,必得劫罚。不过听方才之言,小友似乎另有高见?”
鬼哥应道:“不错。晚辈虽是第一次得睹极英大劫,然观其秩序,似乎也算不得出奇。凡天劫降世,必以应劫者之力为准绳。然而这位怀真子的极英天劫,眼见已临其末,各位不觉得动静小了一点么?”
牛尊蓦然沉吟,餐霞拈须皱眉,马王神双眼精光毕露。
九银的一双明眸转了几转,疑道:“这又如何?”
牛尊沉声道:“说明此劫天意不足。”
鬼哥接口道:“正是。怀真老道布下这么圆满的一个阵势,仅看阵中那些门人,便可知劫力分明没有半点渗入阵法。同时又锋芒毕露,更要借这股劫力打破啸虎传承的封印。这已非简单的夺天之功,更是欺天之举。“
这等挑衅于天的勾当,鬼哥自己当年便干过,前因后果再明白不过。只消一看怀真子的架势,就知道这天劫根本不对劲。虽然他不能明白是哪里出的问题,但这不妨碍他知晓其中的利害。
“应是上界出了大事,因此遮蔽了天机。”牛尊突然插了一句话,不过接着便摇头道:“小友请接着说。”
鬼哥点头道:“照小弟的经验,此时天劫劫力当数以倍之,虽未必要得了怀真子的老命,他的这个鸟阵却是非化成灰不可。可是诸位看看,那老道无聊的快睡着了。”
马王神道:“怀真子敢以劫雷淬剑,真乃胆大包天。不过照二位说来,此剑或许无法淬成。”
九银也正色道:“不是或许,是一定不成。本命剑器心神相合,他此剑若成,或许同境之内难有敌手。然而天道往还周而复始,如若失败,他便连寻常仙君也不如。”
牛尊连连摇头道:“怀真子的心计慎密,岂会任本命剑器败折,至多也就是不成圆满而已。我等本就力弱,切不可心存侥幸。他已是仙君,淬剑出劫之后非同寻常,诸位准备死战便是。”
鬼哥摸了摸没胡子的下巴,忽然问道:“敢问诸位,若是他突然折剑,其后劫力却又忽然生发了应有之威。那时是否有可能势均力敌?”
此言一出,连一直沉默的餐霞也惊得失声问道:“这如何办得到?”
鬼哥打个哈哈,翻手间取出了一支长矢,环顾诸人问道:“几位怕是还没见过幽冥劫力吧?”
众皆愕然时,劫云中的气息赫然又是一变。阴重的劫云似又再逼压下了数分,令人窒息的热气如同一个大浪般扑面而至,几乎让诸人站立不稳。
怀真子看看手中神剑,不由得略叹了一声。此剑祭炼至此已然过半,可也不过区区六成。淬炼本命剑器,最为理想的过程是雷淬剑体而火炼剑神。现下剑体尚且未曾淬罢,炼神自然也就无从谈起。他只得退而求其次,脱手将神剑祭上高空,看看是否能以最后的劫火将剑体淬炼完毕。
怀真子开始全神贯注的催生念力,逍遥神剑便发出嘲讽般的嘀鸣。不一息间,一青一红两道火焰急速从劫云中钻出,如找到了猎物的蛇一般,直向逍遥神剑扑去。
逍遥神剑受劫火凌迫,立时光华大作,飞速旋转起来,不欲让劫火近身。这两道火蛇亦随着气息的转动随之旋舞,一时间半空中流光溢彩,千万道剑芒不时破空而过,直如割裂了苍穹。
天理劫数,岂容逃避。如秋来叶落,无论大风如何狂肆,它终究会落在地上。是以即使是怀真子以极英之力操纵,这两道火蛇仍是在急旋中慢慢攀上了剑身,炙得剑体透出异样的光彩。
剑身此时发出的吱呀闷响,代表着剑灵正经受的无限痛楚。而那不断奔射而出的剑芒,带走的却是剑中冗杂之质。未过多时,青红二色便已开始在剑身上沉淀。
对于剑身所经火炼,怀真子是感同身受的。天劫可以抵抗,但不可逃避,是因为根本逃不开。如果他此时不以元魂寄剑,那文武劫火便会一直烧到他身上来。
虽说大战在即,本体不宜带伤。但怀真子自负本身同样经受得住,只是他身为剑修,对本命剑器反而极其执着。他此时甚至不顾剑灵的哀鸣,不肯迫开劫火稍作休息。
剑体一分分变色,剑灵却一分分衰弱。虽然凭逍遥神剑的底蕴,这劫火便剑灵独自承受也极有可能撑得过去。但若是以一个极英修士的元魂亲自引劫,剑灵便很快就支撑不住了,毕竟剑灵与修士元神的承受力云泥有别。
虽然怀真子极力护持,逍遥神剑的剑灵还是一分分在劫火中被磨灭了,这是他蕴养了八千年的苦功。他虽然有些心疼,却仍然没有停止。毕竟成君之后,尽有大把的寿元可以重养剑灵。可是极英大劫就这么一次,万万不可错过。
剑体淬炼已然八成,那两道青红相间的纹理看上去赏心悦目。但与此同时,文武劫火也已经开始衰弱下去。两道火蛇已经有气无力的趴在剑身之上,几乎不再游走。
怀真子眼见火色仍在剑身上升浮,心中只是在呐喊:快点!再快点!可是这火色还是在接近剑柄九成之处停了下来,文武火也在以看得见的速度熄灭。他心中一股难言的压抑和不甘登时涌起,几乎就要爆发出来。
可就在这里,怀真子忽然发现,已经开始熄灭的文武劫火竟又似开始壮大。恍惚间他几疑是自己的错觉,然而目光余及时看到的一片黑暗,让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苍茫黑雾从大地上升腾而起,那阴森中的一股寒极气息,已经很快蕴酿盈满。突然之间,一黑一黄两道寒火如狂龙腾天,不仅奔向怀真子,亦同样奔向了那两道文武火。
“幽冥劫火!……”怀真子倒吸了一口凉气。
确实是幽冥劫火。
堆积如山的头颅之上,并肩站立着两个高大的身影。它们身披着黑色的铠甲,犹如从地狱里走出的两尊神祗。而事实上,以妖族血引咒祭,又由牛尊与马王神二位亲自以身体承合,这二位现在确是冥界阴官降世。它们的大名即使在人世也为人所熟知,牛头马面!
只不过单以妖族的咒引和通冥丹,牛马二阴官的力量即使降临人世,也不会如现在这般强大,且一并挟出了这两道威力空前的幽冥劫火。这是在鬼哥以那一卷冥律悄悄帮忙才达到的惊人效果。
所以此时此地,也只有鬼哥一人才知晓这两道幽冥劫火的名字。如果冥律之上记载无差的话,这道黑色的叫做幽游流火,黄色的那道叫做黄泉业火。
至于这两道劫火的威力……只看那已经开始龟裂的金盖,以及被摧枯拉朽般扫荡的劫云,鬼哥就知道自己这一次好像又玩大了。不过这也不要紧,牛马二位阴官降世之身并不受波及,而他则有冥律在手,需要担心的只有那个正在渡劫的怀真子。
不过现在嘛,鬼哥决定火上再浇点油。他一步踏上半空,诛心笔轻划之间,一把光芒闪闪的大弓便显现出来。再一把撒出十二道神符,六道细密白弦瞬间绞结。他将舍离矢轻扣弦上,三指连弦带箭向后一引,人弓一体之上立时绽放出一轮如阳之芒。
在他下方的牛尊与马王神,以及远在劫荫之外的九银餐霞等,尽皆大吃一惊。他们能够清晰的感觉到,此时此刻如真阳凝照在他们身上的那股热意,也能感觉到积蓄在那弦上手中即将释放出来的力量是何等骇人。
至于那支舍离矢,他们根本想都不愿想。对于这支箭到底会有多大威力,他们并无兴趣,反正接不下就是了。他们不约而同思虑的,反而是那个小子的目力究竟到了何等境地,若是这支箭指向自己时,自己是否能够从那双眼里逃脱……
整个剑阵在劫火的冲击下已现不稳,仙盖的裂缝不断延伸变大,其中几个修为不济的逍遥门弟子在这等震动之下登时身死。虽说剑阵整体仍算平稳,可终于不如先前那般圆满,阵力露出了一丝间隙。
舍离矢离弦而出,鬼哥脸上闪过一抹红蕴。刚刚这支箭可吸了他不少的血,剧痛的指节处还泛着血丝,不过他对这一箭还是极其满意的。
这是他自夺得天弓符法以来最强的一箭。因为此时的他,不但身骨之力大增,且元神神格亦已圆满。当初宋仙子与龙战野等合力,亦不过勉强开得一弦。他面对大拙老人之时,亦不过同样只能开得一弦。而如今他独自便已能开六弦天弓,这其中的差距之大,直可谓天差地别。
有碧落法则指引,鬼哥相信即使对面是仙君,此箭也绝不会落空,只可惜舍离矢只有这么一支。虽说他还开不得七弦弓,但只发一箭还远远不是他的极限。如果这样的箭矢有个十支八支……
鬼哥还没有想到箭矢多了以后会怎样,这支舍离矢便已经一闪而至那柄逍遥神剑之前。怀真子虽说知觉敏锐反应神速,此时也只堪堪抓住了剑柄。
功亏一篑!
虽然怀真子已经足够疯狂,在发现幽冥劫火现世之后,仍然在坚持着祭炼神剑。眼见剑体淬炼已过九成,再有数息时间便能一体圆满。就堪堪在这个时节,舍离矢来到了面前。
怀真子满心的怒火在这一剑之中迸发了出来,他不避不让剑锋微转对准来矢,口吐雷霆之音一剑便还刺了过去。然而紧接着,一股沉重难言的无比巨力便已从剑上传了过来。他只觉右手并右臂瞬间酥麻,一时竟然失去了知觉。
矢锋与剑锋相撞,并未各自翻飞。而是矢锋稍作微旋,便贴着剑身继续前飞,同时在剑身上留下了一道深直的金痕来。直至削掉了怀真子握剑的两根本手指后,才从他面前直擦而过,没入深空而不见。
怀真子面似寒霜。他对于刚刚那一箭险些要了他的性命毫不在意,断指之痛也恍若不知。然而剑身上的那道长长的伤痕,以及剑身尽头那道被震裂的缝隙,却让他此时震怒已极。
因为他手中的这柄逍遥神剑,此时已然算是废了。就是因为未能淬炼圆满,在这突如其来的惊天一箭下,剑身受力不均。当巨大的压力传导至剑身末端时,那一线的脆弱导致了内部的崩裂。
虽然此时剑体还没有折断,怀真子元魂尚能从容回归肉身。可是这柄陪伴了他近万年的逍遥神剑,此刻不断也是废剑了。若非他已经攀上极英境界,这一折剑便要危及他的元神本命。
他此时固然连轻伤都算不上,然而剑修折剑的意义却迥然不同。不仅在接下来的战斗中,逍遥神剑不堪再用,他便连一柄合心称手的兵器也无。更重要的是,他的通明剑心已然不复圆满。
此时怀真子望着那急于扫荡满天劫云,却似乎对他爱搭不理的幽冥劫火,眼中现出了一丝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