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送爽,青君居然收到了玉珠的请柬。到了日子,青君坐在玉珠派来的人力车上,很快就到了蔡家在苏州的老宅。这个宅子和鲁家比起来就相当窄小,没有高高的台阶,也没有高高的门槛,自然也没有什么正门和侧门的讲究。
青君从正门走进宅院,大门正对着一排高耸的花木,而花木让宅院中的来去人影不至于立刻被门外的路人看见。跟着仆从绕过花墙,后面的小院子和房屋都一一显现在眼前。仆从带着青君穿过小门,就进到了后院。后院的一角栽植了翠竹,竹林旁边支起一个秋千亭,秋千旁边有石桌,院子四周的菊花已经盛开。玉珠和珍珠还有两个鲁家亲眷聚在这里喝茶赏菊花。显然,蔡家这就是二进的宅院了,格局还没有玉珠未嫁人之前的闺房气派。
青君进来的时候,玉珠和珍珠都热络地过来迎接。青君也不客气,和两位姐姐问好之后就搀着珍珠往亭子旁边走。
玉珠为了小院的拥挤和局促向客人连连致歉,但是,青君从她脸上看到了活力。这股活力,是已经不曾在玉珠脸上出现过的。
青君询问玉珠,蔡老夫人在哪里?她来这里拜访,按道理应该第一时间拜见蔡母。
珍珠向青君挑了下眉头,拉着青君小声说,“蔡老夫人目前在佛堂为丈夫儿子祈福,没有空接见任何人。”说完,珍珠还拿手指了指院子正中间的主屋。
青君懂了,这是被禁足了。难过她听到了断断续续的木鱼声和念佛经的声音。如今蔡公孤身回了广州任所,蔡状元为了避嫌肯定只能让玉珠全权帮助孝顺母亲。如今蔡母捏在玉珠手中,身边连个能用的人也没有,又失去了夫君和儿子的援助,日子过得怎么样可都全靠玉珠的心情了。
珍珠对青君说,“以前是雪蛤、燕窝等名贵补品使劲糟蹋,现在,老太太每天关在佛堂反而想吃肉,每天鸡鸭鱼肉可劲吃,被香烛佛经熏出一脸的油痘子。”
青君咋舌,这礼佛的诚心程度能跟她小婶一拼了。
“不止呢,她年纪大,记不住,又不认识字,姐姐为她好,找了几个识字的丫鬟在旁边教她念,包她一个月下来肯定能记住几句佛祖的话。”珍珠小声在青君耳边低语。
这个时候,玉珠的女儿牵着两个弟弟前来给客人见礼。青君第一次见到这三个孩子,从挎包里面掏了三个陶瓷娃娃出来要递给孩子们。玉珠立刻反应过来,委婉地推拒这份礼物。带都带了,青君也不委婉,好歹将东西硬塞到几个孩子手上。
三个孩子谢了青君这个“阿姨”。
14岁就能成为阿姨的青君很无奈,但是看到这样大的孩子又很稀罕。
鲁家原本以造纸为主,这些年,因为青君的那些鬼主意和珍珠一拍即合,珍珠将生意延展到家居、服侍、布娃娃及周边各个方面,而鲁格在后面发展出的烛影院和评书,更是和夏家联手在江南的文娱大红海中闯出一分新天地。
而青君目前由知州夫人亲自教养,更有知州大人和漕帮俞大当家做靠山,自然不再是当年寄居萧爽楼的小可怜。
几人闲聊了些事情,有苏州城内外的新闻和各家宅院中的趣事,当然也有华中地区的白莲教起义事件。
之前众人都没来得及看《归莲梦》这本禁书,说起里面的莲岸大师,大家只当是杜撰出来的故事,女孩子哪里就能这样厉害。现在朝廷和白莲教打了四年多,其中涌现出来的女英雄让深闺中的女孩子都能热血沸腾。原来女子也能干出一番不逊于男子的事业。
这样的环境下,明朝初年唐赛儿起义,连明成祖朱棣都没法打败她的事情又被大家旧事重提。20岁的王聪儿率领大军反抗湖北官府的压迫,所到之处得百姓拥护,让当地官府头疼不已。可惜,她在两年前被剿灭了。但是,她留下的火种现在还在华中地区燃烧。
“虽然白莲教所作所为让生意受了很大影响,木材的价格也因此上涨,但是,这些人所为所为真让人佩服。”珍珠捏着帕子感叹。
借抓捕白莲教之名敲诈勒索百姓的官员已经伏诛,家人也在流放的途中被白莲教的人杀光了。湖北当地的官员无论满人和汉人都已经被清查更换了一波,青君父亲的好友石琢堂也因此被调往湖北围剿白莲教。谁是谁非,谁又能说清楚。
原以为她所作出的努力,可以改变女子不能出门不能识字还得裹脚的命运,结果,富贵人家依然以裹脚为谈婚论嫁的基础。当然,因为贫苦人家的女孩子也能变成女工,也能刺绣织布贴补家用,南方的女孩子一直都是珍贵的。
原以为流民们能获得更多挣钱的机会就不会有起义,结果在命定的时间,起义还是爆发了。因为南方的交通工具为官府创造了便利,官府的清缴行动更加积极,而流民们聚在一起可以躲在深山,分散开来又是村庄里种植粮食的普通百姓,两边各自的优势让战局更加变幻莫测。
唯一庆幸的,大概是这次战事没有因为交通的便利扩散到南方。有南方的稻谷和从海外运来的粮食棉花支持,也不会因为鱼米之乡湖北天府之国四川的人民忙着搞革命而缺食少粮。当然,并入大清版图不到十年的新疆在这几年也成为了棉花胜地,从海外找回来的棉花种子在新疆生根发芽,结出的棉花比原先的白、软,纤维还长。
小孩子们坐不住,没有一会儿就觉得无聊,但是,又因为母亲的嘱咐不敢吵闹。青君带着孩子们在院子里面扑蝴蝶,又推着他们玩秋千,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才发现身上居然出了汗。
珍珠和玉珠看着自由自在的青君,眼中满是羡慕。
珍珠问玉珠,“你要给芬儿裹脚吗?”
玉珠看看妹妹,看看院子里玩耍的四人,没有吭声。但是,玉珠心里想着,羡慕青君不受约束,但是,舍不得孩子以后因为脚的大小而错失精彩的人生。缘分这样的东西,得不到还能自己运作,可是,连选择的自由都没有,就什么都没有了。
到中午的时候,两个丫鬟各托着一个托盘进了礼佛的那间主屋。门打开的时候,一股浓郁的香烛味道涌了出来。青君想,这是给蔡母送饭去了,整整两托盘的食物,可真是能吃啊。
与孤独用餐的蔡母不一样,他们在院子里开开心心地用了一顿精致的午餐。有个丫鬟非常擅长拆螃蟹,在一旁的小桌子上为大家拆解螃蟹,又将拆卸好的蟹肉和膏黄乘在剥好的蟹壳中。
不用扒螃蟹的青君用菊花汤洗手吃螃蟹,吃完又有人精心帮忙洗手,一顿饭吃出了奢侈的别样风味。
饭后,青君跟着鲁家姐妹踏上了后门的小船,开启了游湖之旅。这个乌篷船没有采用新式的动力系统,而是用风帆和船蒿带动的。经过桥洞的时候,船夫弓着腰用竹竿子撑在石头桥体上,用反作用力推动船往前行走,青君看得津津有味。
在狭小的河道中,只能看到两岸人家的院墙和河中错过的船只,有人在河边锤洗衣服,有人在河中洗刷木桶。小河两边不时还能出现一两棵垂着青绿纸条的柳树,飘散着浓郁香气的桂花。午后的小河静悄悄的,只有青蛙和虫子在两岸不时制造点响动。
出了小河,外面的水面豁然开朗,运送货物的船只呼啸着从眼前冲过,留给后面的船只一池荡漾的清波。女孩子们现在也能拉开船舱的纱帘尽情打量外面的风景,探头俯瞰荡漾的水面。
孩子们上了船之后就恹恹的,现在看到外面不时开过的快船又兴奋起来。他们在争吵,这水底下到底有没有鱼,螃蟹是否长在这样的水底。
青君听到孩子们的童言童语,不由得想起和刘家三人去东山西山玩耍和露营的美妙时光。那个时候,他们踩着小船,轮流划桨,沿着水路去了太湖。到达西山的时候,几个人都累到不行。和鲁家不一样,刘家出行不喜欢带仆从,凡事亲力亲为,她因此学会了划船掌舵。
到了西山,齐敏拉着刘知州搭设灶台和帐篷,她带着刘浙到附近捡拾柴禾。他们在湖北煮食物,刘浙、青君还能一起扎到水里抓鱼捞虾。吃饱了,他们在太阳下面晒干身上的衣服,又跑去岛上探险。
附近的居民看见有游客上岛,向他们兜售菱角、鸡头米、银鱼等水中鲜货。他们两个买了这用荷叶包着的鲜货一路跑回码头递给干爹干娘。
初夏的太湖菱角,大概是最好吃的水果。那脆脆甜甜的口感,能让四个人像孩子一样挤在一起抢食。有一次来的时候是十五,天上的月光像圆盘一样。刘浙和干爹烧着热水守在码头边上,青君和刘夫人脱了衣服跑到湖水里洗澡,静悄悄的夜色中,只能听到虫子和青蛙的吟唱,还有不远处湖面上跃起的鱼儿溅出的水花。青君觉得,那个时候在太湖里洗澡,有一种自己是个仙女的错觉,干娘听了还笑话她,给她泼了一头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