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克拉门托的街上居然有警察骑马巡逻,青君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就想起了在苏州街上闲逛的英国使团。
来了这里的那个早上,她就从书架上看到那本薄薄的《吃粥记》。看过世界地图,她当然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她的祖国有多遥远。
这个城市人不太多,高高矮矮的房子在树丛间若隐若现。她喜欢这个安静的城市。
汤米问青君,“珍妮,你还记得乔治吗?”
“哪个乔治?你是说《欢乐满人间》里面的班克先生吗?”
“不是,是沙漠里遇到的那只蜥蜴。”
“对不起,乔治,我当然记得它。你说,他现在在干什么呢?”
“我不知道,但是,他现在应该是在沙漠里面探险,每天都能和爸爸妈妈在一起。”
“是的,我想是这样。”
汤米情绪很低落,附在青君耳边说,“我不喜欢现在的生活。你和简去上学。妈妈不是躺在床上看书就是在画室绘画。爸爸整天不见人影。我都不知道要干什么。”
青君没有想到汤米居然是这样想的。他想念的不是蜥蜴,是流浪的时候一家人在一起学习娱乐的生活。她也很难过,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汤米。
回到家之后,莉莉解冻了冰箱里的番茄肉酱,用盐水煮了笔管面,用肉酱和面汤炒匀面条。
青君捞起外婆煮的白水蛋,每个汤盘中间放上一颗,蛋的四周浇上土豆冷汤,上面撒上油炸面包丁和火腿碎片。
她和外婆将食物用木托盘端出去的时候,汤米已经摆好了刀叉,简也牵着露西下楼,伊丽莎白蓬着头发穿着宽松的衣服摇曳生姿地走在后面。
没有人问迈克的去向。大家在祷告后沉默地吃着简单的晚餐。
用完餐,老太太看着伊丽莎白,扫视众人,强硬的下达安排,明天所有人早上,8点整到楼下用餐,我们饭后去教堂。
往洗碗机收拾餐具的时候,青君问外婆,“外婆,你怀念没有我们打扰的生活吗?”
莉莉没有想到孩子这么敏感,她很喜欢这些孩子,特别是珍妮和汤米。白天在家的时候,她辅导汤米阅读,发现他词汇量惊人,理解能力也很强。
莉莉向珍妮保证,他们的到来让她愉快。迈克也好,伊丽莎白也罢,和她见面不多,影响不大。
她问外婆,能不能送汤米去上学,汤米在家没有玩伴。
莉莉想了想,想起小区有个家庭园,就答应珍妮,会带汤米去幼儿园看看。
青君在汤米房间的时候,汤米正在房间里面拆座钟。青君对这个能显示时间的东西非常好奇,拿着汤米拆下的齿轮、链条看的投入。
青君看着手心中的小零件,情不自禁地感叹,“可真精妙啊!”
汤米觉着珍妮太搞笑了,每次看到什么就一副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子,无奈地说,“这有什么。手表里面的零部件更加精巧呢。”
青君在工具箱找了螺丝刀,把手表给拆了,看了里面的零部件,果然被汤米说中了。汤米递给她一把放大镜,让她用那个看着拆。
毕竟被绣花磨练了两年,青君很顺利地将东西一一拆下,又按照记忆中的顺序原样装回去。又拆开,一一组合尝试,才发现原来如此。
在汤米房间玩得太久了,回到房间的时候,简已经靠在床头看书。
青君问简,“你喜欢现在的生活吗?”
简很诧异,“现在的生活不好吗?”
是啊,有好吃的饭,外婆接送上下学,有干净整齐的衣服穿,但是,也很怀念迈克带着他们钓鱼逃难的轰轰烈烈。是她贪心了。
看珍妮没有吭声,简又说了一句,“不要对爸妈抱太美好的幻想,也不要有过多的期望。”
青君听着耳边传来的书页翻动声,心里闷闷的。起身去洗漱,看到满嘴的泡沫才想起,伊丽莎白无论是否有钱,都没给他们买过牙刷牙膏,除了这里,他们在酒店的时候才能刷牙。也不知道这些牙具又多贵,又是怎么制作的。
晚上睡在床上,她听到隔壁房间隐约传来叫骂声,她把耳朵贴在墙上,听到是迈克在骂伊丽莎白,就是隔音太好,听的不大清楚。
看到妹妹的傻样,简起身把床头柜上的水喝了,将杯子递给妹妹。
青君不知道简递个空杯子给她干啥。看简拿着杯子在耳边墙边比划了下,半信半疑地接过来。用茶杯扣在墙上听,果然清楚了不少,想到已经刚才的蠢样子,青君耳朵都红了。
听了一会儿现场直播,青君就知道,迈克又喝酒了。和之前在LA的时候一样。
第二天用餐之后,珍妮见到了老太太最为体面的样子,她还带上了漂亮的礼帽和雪白的手套。
伊丽莎白也第一次穿上了干净得体的连身长裙和高跟鞋。
看着伊丽莎白眼角的乌青,青君想起昨天听到的现场,一阵恶寒。
迈克声嘶力竭地吼着,“伊丽莎白,你这个见人。”
然后传来拳头打在肉上的闷响。
伊丽莎白哭着喊着说,“我见,我见,不见能一直爱着你这个垃圾吗?”
然后就传来亲吻声,她都听不下去了。更难过的是,简都不愿意和她一起探讨这扭曲的人性,难以理解的爱。
看到迈克的穿着,莉莉邹起了眉头,但是终究没有说什么。
外婆家的房子全面是雪白的墙壁,在绿油油的桉树环抱下美丽亮眼。站在院子里,可以看到绿色的百叶窗,高大的法式大门,进去可以看到客厅地面上美丽的波斯地毯,大型平台钢琴,用天鹅绒装饰的工艺沙发。
进了教堂,青君才发现居然有这样美轮美奂的建筑。它用红色的砖块纵横搭建,最简陋的砖块因为搭建人的匠心拼出最有冲击力的美,它有些两个高高的塔尖,一扇扇彩绘玻璃窗。在进入它的两扇大门前,有两道蜿蜒曲折的阶梯,上面或盘桓或栖息着雪白的鸽子,比电影里看到的还要美丽。
来这里做礼拜的女士头上或带着黑色丝绸做的头巾,或带着漂亮的帽子,手里拎着和鞋子颜色相搭配的包包。
伊丽莎白虽然没有头巾和包包,跟女人们相比很醒目,但是,迈克皱巴又满是污渍的蓝色工装更加醒目。和莉莉相熟的人看了迈克都紧紧皱起眉头。
莉莉只向朋友们介绍孙女孙子,都没有提起华兹夫妻,他们两人也毫不介意,自顾往里走。
进了教堂,他们看到华兹夫妻已经在第二排左边座位最外面,莉莉和孩子们就在那一排依次坐下。
到了唱圣歌的时候,伊丽莎白唱的高亢激昂,四周的人都侧过头看她,青君深深感到丢人。这一刻,跟第一次在高级餐厅用餐时发现他们吵吵闹闹又与众不同的时候一样。
好不容易熬到圣歌唱完了,青君放下了心。
身穿长袍的牧师给大家讲圣经故事,迈克打断牧师,提出了他的疑问,玛利亚是处女的话,怎么能生下耶稣?这违反生物学理论,有背科学。
莉莉听了非常生气,让迈克闭嘴。
外婆激怒了迈克。
迈克用词更加直率,直述自己的想法,引用科学论点,针对宗教奇迹的可能性进行论证,将上面的牧师气的脸色通红,下面的教友也非常不满,眼看着这一大家人都成了人群的焦点,教堂的引座员过来要求迈克离开。迈克拉着伊丽莎白气呼呼地走了。
夫妻到了教堂外面就开始争吵。
伊丽莎白指责迈克对上帝确定尊重。
迈克争辩,他相信的是科学与理性,他信仰上帝,可是也有独立思考的自由。这里的牧师糟糕透了,坐在长凳上听他讲述耶稣如何拯救耶路撒冷,听玛利亚处女生子,对他而言,是一种酷刑,他再三忍耐,忍无可忍,才友善地提出质疑,结果换来了什么?
聚会结束,莉莉上前和牧师道歉。
牧师安慰莉莉,并且,温和地说,“上帝会体谅你们的。”
是的,上帝会体谅他们的,毕竟迈克也是华兹一家所背负的十字架。
迈克和伊丽莎白吵架之后就扔下她,一个人开着车走了。
周日的市区静悄悄,很多商铺都关着门。中午,莉莉带她们去中餐馆吃了午餐,又带她们逛了华人开的商店。
在超市里面,青君认真打量每样商品的标签和价格,经过对比之后,她发现一美元可以买到多少东西,而牙膏牙刷也并不是什么昂贵的稀罕物品。反而是伊丽莎白每天都要吃的巧克力是才是比较值钱的东西。
坐在回家的车上,她想起了过往的一幕幕,终于明白,简上次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迈克的钱可以买酒可以抽烟,不可以用在他们身上。伊丽莎白的钱可以买巧克力,买帆布和颜料,不会成为他们的衣服和食物。
这一刻,她也想到了娘,她省吃俭用,她和逢生面黄肌瘦,不怪婶婶,不怪祖父,是娘将大部分的钱财塞给了爹挥霍,娘的衣服和首饰不会成为她的嫁妆,不会成为逢生的聘礼。
拽着手中新买的厚本子,青君暗暗发誓,她要学挣钱的本事,要存私房钱。现在,她要每天记下发生的事情,将回忆还给真正的珍妮。
晚上,汤米在新闻里面看到了迈克,大声地喊珍妮一起看,青君才发现,蓝鸟可能出事情了。迈克在街上遇到交警录制节目,不禁没有按照指示停车,还大开马力逃窜,还连闯几个红灯,引得警察竞相追逐,蓝鸟在狭窄的巷子里穿梭了一阵之后凭空不见了。
幸好这是周末,否则,会引起交通混乱。莉莉一阵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