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Y市樱槟县育材中学,学生之间流行看路边摊上五六块钱一本的恐怖故事。
“给你们讲一个我昨天看到的鬼故事吧。从前有一家三口,夫妻俩经常吵架闹离婚,女儿在外工作,一周回一次家。有一天,夫妻俩大吵了一架,丈夫把妻子杀.死藏在了衣柜里。周末,女儿回家,却没有发现异样。两天后,女儿准备回单位上班,临走时对着他爸,还有他爸背后的空气说,爸,妈,下周见。”
初一七班的教室里,一群学生围着一个扎马尾辫的女生,听得津津有味。
“文锦,你再讲一个吧。”
“好,再给你们讲一个我小时候听奶奶讲的故事。从前有个女妖怪,叫熊家婆(方言,家婆即外婆)……”
“这个我听过,没意思。换一个。”
文锦歪嘴笑着,眼里是藏不住的狡黠:不换,就讲这个,保证是你没听过的版本。
从前有个女妖怪,叫熊家婆。
熊家婆总是一个人出没在人迹罕至的森林或者废弃的村庄,她没有家人,人们都说她把自己的家人都吃光了,所以她总是一个人。
有一天,熊家婆下山了,穿上厚厚的棉衣,扮成一个老婆婆的模样,来到一个人很少的村子,来到一户人家跟前。
熊家婆假装自己崴了脚,一瘸一拐爬上石阶,嘭嘭嘭敲起门来:“来人啊,来人啊,我的脚崴了。哎呦,哎呦。”
一对小姐妹开了门。
“你是谁啊?”姐姐胆子大,见了熊家婆也不害怕。
熊家婆眯起眼睛笑起来,即便这个笑容在外人看来,比她不笑时的样子可怕好几倍:“我是你们的家婆啊,你们忘了吗?我来看你们的爸爸妈妈,当然,也来看你们。”
妹妹看到了熊家婆咧开的嘴里,有两排歪七扭八的獠牙:“我们的家婆没有这样的獠牙。我们也没有爸爸妈妈。”
“家婆生病了,所以变丑了。家婆脚崴了,快要站不住了,所以让我进去坐坐吧。”熊家婆开心得嘴巴快要咧到耳根了——这是她第一次和人说这么多话呀。
姐姐是个好心肠,一听熊家婆生病了,马上扶熊家婆进了房。
“家婆,家婆,爸爸妈妈去了城里,很久都没回来,爸爸妈妈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爸爸妈妈去大城市赚够了钱就回来,他们不回来也不怕,家婆陪你们吃饭,陪你们睡觉,陪你们等爸爸妈妈。”
熊家婆开火烧饭,下河摸鱼,上山摘野菜,烧了一桌美味,吃饱了,还给姐儿俩讲故事——熊家婆的故事:从前有个女妖怪,她叫熊家婆,其实她不是妖怪,是个孤儿,她最喜欢小孩子,但是长相丑陋,没人敢靠近她……
听着听着,姐妹俩眼睛眨巴着眼睛困了。熊家婆把姐儿俩抱到了里屋的床上。姐姐睡最里边,妹妹睡中间,熊家婆睡最外边,三个人挤一张床,本来阴冷的冬天,破旧的屋子,单薄的棉被,此时却温暖盈盈。
后半夜,妹妹醒了想尿尿,解决完之后,却又觉得有些饿了,翻来覆去睡不着。
“咯吱咯吱”,妹妹听到旁边的家婆在嚼东西的声音。
“家婆,家婆,你在吃什么?”
“家婆今天来的时候从家里带了些鸡爪,这会儿有点饿,啃一个好睡觉。”
“家婆,家婆,我也饿,给我一个。”
“有些冷了,不好吃了,你先睡吧,睡了就不饿了。”
“我饿,好饿。家婆,家婆,快给我一个。”
“没有一个了,家婆啃的就是最后一个了。家婆只能给你分一根最大的鸡脚趾头。”熊家婆叹了口气,递来一个冰凉的东西。
妹妹接过家婆递来的趾头,只觉得这个趾头比平常的鸡爪趾头粗大很多,像……比她稍大一些的人的手指。不好,姐姐呢?妹妹往旁边一抓,不见姐姐,只抓到了冰冷的被子。
拿着“鸡爪”的手疯狂地抖了起来,妹妹脊椎僵直,汗毛倒竖,眼含着泪把“鸡爪”放进了衣服口袋——这是姐姐啊。
妹妹害怕到了极点,但是脑筋却转得飞快。她知道,这晚上注定不可能平安度过,她和这妖怪,注定要死一个。
“家婆,家婆。”妹妹唤着熊家婆:“我……我想尿尿。”
“你怎么又想尿尿?”熊家婆起身让妹妹。
“家婆,家婆,我想起来爸爸说过,后半夜,狼就出来吃小孩了。我有点怕,我不想一个人到后院去尿,我想家婆陪我。”
“好吧好吧,家婆陪,家婆陪。不会有狼来,若是狼真的来了,家婆帮你打死它。”熊家婆站起身来,尾随在妹妹后面。
妹妹停了下来:“家婆,家婆,请你走前面,帮我把可怕的东西赶开。”
“好好好,我走前面,帮幺妹把可怕的东西赶开。”熊家婆走到了前面。
妹妹跟在熊家婆身后。熊家婆说她崴了脚,说她得了病,可是现在,她的脚有力到踩在泥地上就是一个深深的脚窝,裙子遮不住她粗壮的小腿,上面密布着粗黑的汗毛,活像一头胖胖的熊瞎子。妹妹的眼睛继续往上看,看到了一根已经把红裙子戳出洞钻了出来的短尾巴,看到了比水桶还粗的腰。这哪里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家婆,这就是一头吃人的妖怪。
妹妹决心要杀了熊家婆替姐姐报仇。
厕所又小又黑,妹妹把自己关了进去,她不想尿尿,背靠着厕所门偷偷摸了几把泪。熊家婆在外面等着,寒风吹啊吹,熊家婆衣衫单薄,不一会就瑟瑟抖起来:“妹妹啊,尿尿要这么久吗?”
“家婆,家婆,我突然想拉屎,请你帮我回家拿篾条。”
“好吧,好吧,小孩子就是麻烦。你家哪里有拉屎用的篾条?”
“家里没有专门用来拉屎的篾条,只有请你找炉子边剩的柴禾看有没有合适用的。”
熊家婆有点不耐烦,叹了口气,却只得又往屋子里走,却没留意妹妹悄悄跟在她的后边,手里还多了一把长长的钩子——这是大人们放在厕所里打扫用的。
熊家婆进了屋子,来到炉子旁。睡前,熊家婆添了足够的柴禾,这会儿,炉子烧得正旺着。熊家婆低头翻找剩下的柴禾,挑出一些比较光滑的长条,又拔掉了上面的倒刺,细心得好像这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
妹妹先是躲在门后,看熊家婆没留意身后,蹑手蹑脚靠近了这老妖怪。
突然,“噗”一声,钩子的尖端刺穿了熊家婆的衣服,刺进了她背后的肉里,疼得她大叫起来。
熊家婆越是挣扎,钩子攮得越深,妹妹双手握着钩子,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把熊家婆往炉火里推。往前是灼人的火,往后是刺人的钩子,熊家婆怎么也逃不了了。她发出的尖叫声让人联想到在地狱里受刑恶鬼的哀嚎,妹妹手握着她的命,像一个小小的天使在审判恶鬼,眼里映射着万分可怕的景象,脸上却没有丝毫害怕或怜悯。
终于,哀嚎戛然而止,熊家婆变成了炉子里的柴禾。天也亮了,阳光照射进屋子,照亮了一地的狼藉。
“幺妹,家婆已经走了吗?”是姐姐的声音,姐姐从爸妈以前的房里走出来,揉揉惺忪的睡眼:“昨晚我嫌太挤,爬起来到爸妈屋子里睡了,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家婆说她要回家了,舍不得我们,又哭又叫……”姐姐呆住了,因为她看清了一地狼藉,看到了正在用钩子拨弄炉火的妹妹。
妹妹也看清了姐姐,吓得呆住了。伸手放进衣服口袋,把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一根煮熟了的鸡脚趾。
故事讲完了。同学们肯定都没听过这个版本的熊家婆,当然,文锦自己也没听过。这是她现编的故事。
文锦其实胆子顶小,她怕鬼,怕妖怪,怕看起来凶的人,怕要打人的人,怕得要命。
当然,比起鬼,她更怕的是没有人搭理她。
学校流行看鬼故事,她也跟风买了几本,白天看,晚上就藏在家里书架的最底层,不是怕家里人说,而是她看着封面上的恐怖图片都要心惊肉跳好久。比起会发生很多莫可名状的事情的黑夜,白天,自然让文锦更能接纳这一个一个光怪陆离的故事。
拿起书,硬着头皮读下去,记下来,再讲给同学听。
文锦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但好像,只有这样做才能更好地融入身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