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唯一能让我神清气爽的地方是离办公室大门10步左右的洗手间。用我同事的话说:“全套TOTO洁具,专业洗手液,七分钱一张的吸水纸,马桶边还有两卷舒洁!爽啊!”不仅如此,我还喜欢这里洁白的四壁,飘着洗洁液的清香,很干净的感觉。不像那间办公室,被漆成深重的蓝色,让本已模糊的视线被压迫到疲软呆滞。据说那蓝色源自公司的标志色。谢天谢地,公司的标志色不是黑的。
几乎每次上洗手间,都会碰到这里擦擦、那里抹抹的勤劳阿姨。她们经常三三两两地聚在这里拉些家常。混个脸熟后,也能对我的胖瘦差异和衣着风格来个模棱两可的评价,让我收获些意外的温暖,很是开心。
也曾在这里碰到过不苟言笑的女老板。那天她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从那扇门里出来和我并排洗手时,竟笑着对我说了句:“人生何处不相逢。”害得我一阵傻笑竟想不出应对之词。当时脑子里在想:小时候听大人讲,人在微笑的时候是不会伤人的。不知这个逻辑是否可改为:人在方便之后是没有面具的,最低限度,一阵手忙脚乱之后,还没来得及戴上吧。
因此我爱上了洗手。刚开始时,洗手只是去卫生间的一个附属项目,后来渐渐升级为独立项目,尤其是当目光被电脑折磨得即将涣散时,我会郑重地去洗一次手,然后带着满足的笑容凯旋。
从此明白“洗手间”三个字的真正内涵。
蜗牛爬上办公桌。
我在一个老式洋房里办过公,三层的小楼,悄悄地立在闹市附近的小弄堂里。狭窄的楼梯,蛇一样盘旋上去。楼梯略显陡峭,脚踏在上面有种摇摇晃晃的感觉,像进了危房。好在外面空间比较惬意,楼前有一块小草坪,像模像样地竖着块“请勿践踏”的牌子。二楼旋梯旁有个平伸出去的阳台,足有30平方米,上面筑着水泥花坛,里面经常伸出鲜艳的花:栀子、月季还有菊花。
偶尔,我会在午后跑到这个平台上伸伸懒腰、打个哈欠什么的。除此之外,没觉得它有多好,直到同事的女儿——一个5岁的孩子把一个小碗捧到会议桌上。我们正在开例会,会议桌旁围了一圈表情呆滞、无精打采的人。小女孩用嫩嫩的声音宣布她的重大发现:“蜗牛在水里探头!”那个碗里真的蠕动着几只蜗牛,还吐着沫沫。大人们纷纷表示了惊奇之后,孩子顿时遭到呵斥——“很脏的,快扔掉”。
但我怎么也扔不掉它们。让我不解的是,为什么这样鲜活的小生灵在眼皮底下蠕动,而我竟视若无睹?是因为它“脏”,所以被目光过滤掉了,还是被办公室的枯燥繁琐蒙住了眼睛?究竟工作是为了让生活更有意义,还是工作已经让生活失去了意义?
突然想起上一次在办公室里遭遇动物的场景。那是在一个高层写字楼里。一只甲鱼突然从门缝钻进来,慢悠悠地沿着灰色的地毯爬向办公桌。我刚准备去迎接这位不速之客,走廊上就传来锐利的女声尖叫,说是“满世界爬着甲鱼”,然后大家纷纷离开办公桌,去捉甲鱼。后来知道它们是一位同事在上班路上采购的,还好被大家及时追捕了回来。记得当时有个同事一边手忙脚乱地捉着一边兴奋地大叫:“真有意思!好久没见到这样的活物了。”
办公室里其实有许多东西能给人带来温暖,同事桌子上的古怪贺卡——尽管现在很少有人送纸贺卡了,前台摆的毛绒玩具,还有茶水间里新奇的零食。丧失了幸福能力的人会觉得,那零食是快过期的,那贺卡是公司的商业行为,那毛绒玩具是免费送的,但正是这种眼光,让草地里的鲜花和蜗牛一起消失,满眼尽是一片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的灰色了。
网名全追踪。
她是我的大学同学,也是我的网络好友。我们从BBS聊到聊天室里,又从QQ聊到现在的MSN。
从上网的第一天开始,她的网名就在随着心情改变着。几年下来,一部网名史简直就是她的心情记录。
上班的第一天,她就把网名改为“帅哥如云”。原来公司除了寥若晨星的几个女孩子外,清一色年轻小伙。那段时间,她好像很忙的样子,很少找我聊天,大概每天忙着和帅哥周旋吧。
不久,网名改成“呀他个头”。她倾慕的一个北方帅哥同事不仅不领她的情,反而揶揄她的南方口音,经常恶意模仿她“好的呀”、“走了呀”、“睡觉了呀”,气得她七窍流血,骂他骂到网上来。
迷上村上春树的那段日子,她叫“为什么不是绿子”。因为她爱极了《挪威的森林》里的绿子,对男主角迟迟纠缠于对直子无望的感情,很替绿子报屈。她性格开朗活泼,出言无忌,大概潜意识里,早就与绿子合二为一,分不清绿子是她,还是她是绿子了。
她叫“50支口红”的时候,恋爱了,变得比任何时候都爱打扮。经常拖着我去逛街,居然一周内买了50支口红。我笑她:你是不是一定要同时用50支口红呀?他是不是对口红颜色特别在意?她笑而不答,回家就把网名改了。
失恋时,叫“没记录真好”。那是我们在聊起MSN和QQ的区别时来的灵感。QQ有历史记录,聊过的东西,白纸黑字留在那里,打印出来,就是一本现成的对话录。MSN却没有这个功能,随着窗口的关闭,说过的话,做过的表情,就灰飞烟灭了。开始我们俩都不太习惯用它,总希望能够有“旧”可怀。直到她失恋,才对这个反对历史的东西突生好感。那天她没头没尾扔过来一句话:“没有历史记录也挺好。”看我没反应,又接着说:“可从零记录重新开始。”
世界杯期间,她的名字是“谁帅就帮谁”、“英格兰必胜”、“罗纳尔多头”。最后改为“韩日世界杯”。大概觉得裁判和韩国队的表现实在太伤人心了吧。
世界杯结束后,她也跳了槽,网名变成“新新学子”,立誓洗心革面,疯狂工作、疯狂赚钱。她考上了MBA班,每周工作日的两个晚上和周末都要读书。这个名字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她真的成了MBA。于是顺理成章改名为“爱母鼻哀”,宣告大功告成的同时,顺便笑笑同班一位陕西人的口音。
现在她的名字叫“瑞士雪山”。那是她明年休假准备去的地方。最近她在一个新东家谋得了一个好位置,薪水也较为可观。每天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看看这个名字,就如喝下一杯清冽泉水,疲惫的身心如同沐浴了一次SPA,精神又重新抖擞起来。
一声长啸。
一个静谧的午后,阳光把电脑屏幕照得有些反光,站起来环视办公室一圈后,伸了个懒腰,开始昏昏欲睡。这时,一声长啸撕破长空,初而像痛苦的号叫,继而转为发泄般的呐喊,最后音量渐弱,以快乐的呻吟告终,叫得人懒劲尽除,浑身舒畅。大概老板也正在努力做到一边打瞌睡一边尽量睁着眼睛,被这声啸咏惊醒后,朝着声音传来的角落笑了笑,轻挑眉毛说了声:“叫得不错嘛。”然后神清气爽起来。
啸声来自一位男同事,据他说,他原本只是想伸个懒腰,打个哈欠,嘴里配合着发出了点咿呀声,觉得很舒服,于是就顺势肆意叫了下去。他还说,忙起来时,连和女友约会的时间都没有,叫一叫算什么?
朝九晚五,不,应该是朝九晚六(大多数公司依照劳动法的规定将午饭一小时的时间排除在八小时之外)的日子的确枯燥。哪怕是再痴迷的工作狂也需要放松和调剂。普及在办公室里的男女同事间的打情骂俏是一种极好的调剂手段。同事间利益相关,谈公事大煞风景,谈私事又怕伤了感情,唯有风月是个四角俱全的话题,既可调情悦己,又客观上恭维、取悦了对方,增进同事间的交流,绝对应该大力提倡。
还有音乐。我一直认为没有音乐的办公室是可怕的。很难想象只有键盘声、电话声、老板的训话声的办公环境下能有什么创造力。有的跨国公司刻意把办公环境营造成娱乐城:办公室里绿树环绕,员工上班时可以听音乐、吃饼干、喝咖啡,下班后可以打网络游戏,让人恍惚间忘了这是办公室。掐指一算,才发现工作时间早就超过了八小时,老板的“娱乐投资”已得到超值回报。
老板靠什么放松呢?在一次“头脑风暴”的会上,我的老板突然谈起对客户的头儿——一个强悍的香港女人的看法,结论是“其实她内心也许是很脆弱的”。得意的笑容在他脸上挂了很久。
误闯私人地带。
到客户处公干,她去取传真件时,我的视线一不小心闯进了她的私人地带。
那是挂在办公桌挡板上的挂历。当天的日期被一个粉红色透明的“心”形贴纸贴住,娟秀的字体在上面轻快地写着“Baby’s Birthday”。她回来时,想向她表示祝贺,又觉得有些莽撞,怕冒犯了她的隐私,于是对她说:“你今天心情好像特别好嘛!”她愉悦地说:“是呀,老公生日。”我暗自庆幸还好没自作聪明提前贺岁,否则一定把这份生日贺礼强行送给她的小宝宝了,更糟糕的是,我根本不知道她有没有小宝宝。
我无意中发现女上司除了老公之外还有一个老外情人是因为帮她接了一个电话。她大概去洗手间了,她的直线响了五声之后,我决定帮她接听。拿起电话,还没来得及说“喂,你好”,一个中年老外的声音就迫不及待地喊起来:“Hey, baby,I miss you so much. Do you come tonight?”我一时手足无措。突然想起一个故事,当一个男士误闯女浴室后,最佳反应是说一声:“噢,对不起,先生,走错了。”于是胡乱对着话筒说:“什么?你在说什么?打错了吧。”然后挂机了事。
还好,像这样尴尬的机会毕竟不多。而且,有时,隐私的被侵犯者比侵犯者还要尴尬。
一次请一个女朋友帮忙扫描几张照片E-mail给我。网络出了问题,她索性把照片存在信箱里让我自己去看。在告知我她信箱密码时,她突然口吃起来,憋了半天,好不容易说出:“嗯,嗯,密码是:I-L-0-V-E-M-I-C-H-A-E-L”。
她是个羞涩腼腆的女孩子,这是她第一次对我说出男友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