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霭,苍穹静寂,只见一人站在诺大的观星台上仰首遥望暗紫星空频频蹙眉,他双手拿着一个罗盘对着天上的星辰不停的转动,对应了许久,似乎还是不大放心,又放下罗盘,转动起了身边那个巨大的铜质浑天仪,待调看过六合仪后,神色更加凝重,过了良久才一步一思的走下台,对着站在台下的老者躬身道:“启禀护国公,紫薇、太白各正其位,五星七政也无异象,却不知这月光为何透着腥红之色,真是我生平所未见也!”
站在台下的老者名叫造化,发须皆白,已到花甲之年,正是他口中的护国公;虽历经沧桑岁月,皱纹满布,但面容依旧清朗刚毅,特别是一双眼眸神似鹰眼,凝视相观,让人顿感不怒自威;且身穿白锦丝袍,袍边袖口都是金丝镶嵌,外面披着一件紫金绸袍,看着甚是尊崇威严。他此刻也在仰望苍穹,听见台上的人走下来问话,才颔首道:“黎干大人,你虽为钦天监,能观天象,却不知妖象,这淡淡腥红中似藏着妖气。”
“哦?”黎干心神一颤,抬头看着他略有疑惑:“下官愿闻其详。”
“我还记得在我幼年初学道法之时,我恩师曾告诉我有一个叫开云童子的邪魔以生人精气为食,进而修炼;每逢云雨便躲在乌云密布的云层之中,看见有落单的行旅就现出真身残害性命,得手后又随云而逃;许多学道之士都想捉他,奈何他行踪诡诈、狡猾阴险,始终无人得手,最后幸的弘济大师用归魂术跟他相斗,封住了他的七窍,使得他不能再作恶了。”
黎干诧异的看了造化一眼道:“护国公说的弘济大师莫不是禅宗六祖慧能的徒弟弘济禅师?我听闻归魂术只有人死了才能用,难道……”
“是,弘济大师就是因为此事遇难的;那开云童子能看穿修行之人身上的法力,总是远而避之,所以身上有道法修为的人都找不到他,弘济大师不忍更多苍生受害,就用归魂术把法力都移进魂魄内,独自一人在荒野游荡,足足走了五年,才碰到了开云童子,因为法术被移进魂魄后,身上便无半点法力,开云童子也看不出来,等他害了弘济大师后,弘济大师魂魄出体与他相斗,这才封住了他的七窍。”
黎干听完后,慨然而叹:“不愧是六祖慧能的弟子,弘济大师仁慈忘我,造福苍生,实在让下官佩服。但这和此等异象有何关联?”
造化禅师凝眉皱目,停顿了片回道:“传言开云童子以生人精气修炼,但妖力有限,所以只敢乘人不备来害人,若然他杀了万人以上,灵法到了一定境界便能以月为器,借着月光来杀人,他即成了开月童子……”
黎干抢言道:“你是说这腥红月色就是因为这开月童子以月光杀人,沾染了腥血之气而至?可他不是被封了七窍吗,怎么还能出来作恶?”
造化摇头道:“我也难以明白,这些只是我的猜测而已;只怕有人存心相助,引邪灵现世,那便祸害无穷了!此事我会让崇皇道场派人去查。”
黎干仰头看天,突然道:“不管天象还是妖象,都是不详之兆啊!如今藩镇叛乱,国本盈虚,百姓动荡不安、人心凋敝,若再有妖逆搅扰世间,恐怕国无宁日啊!”
闻听黎干口出此言,造化脸色一正道:“黎大人不可妄言,如今圣上励精图治,勤勉政事以图中兴,又有削藩力尽的决心,假以时日定会有太平之象。”
沉默良久,黎干诚然道:“护国公忠君护主天地可鉴,但治人与治妖不可同一而语,有些话下官早想相告,只怕忤逆公听,所以至今未言。”
造化深视了黎干一眼,缓缓道:“你说吧!”
“霸秦和大隋皆二世而亡、汉朝因有天师张道陵平妖治世才有了四百年的国寿,历朝历代一旦天运衰败便会乱象丛生,不但官民反叛,更有妖孽乘乱而起,勾结叛军涂炭生灵;正是有鉴于此,太宗名谏高丞魏徵才会主建崇皇道场来镇治天下妖邪。安史之乱时,安禄山得邪灵相助,若不是有护国公的恩师路见道人全力相佐,恐怕本朝的国运已止于其时;所以说大唐基业能绵延至今,崇皇道场有半国之功……”
造化脸色大骇,急道:“黎大人切莫造次!”
黎干看了四周一眼,接言道:“这番话我只会说给你听,我与护国公既同朝为官又相交匪浅,所以有忠言相劝,但求一听!自古功高不能盖主,所以皇上对崇皇道场既有依赖,又有戒心;当年仓妖劫渡,崇皇道场位居首功,且皇上钦封的十二方天士,有五位都是崇皇道场的人,皇上很难坦荡胸怀,不做防备;况吾皇虽有励精图治之心,却刚而不强、察而不详,性情难定,只怕很难从一而终,如今皇甫镈趁裴丞相率大军平定吴元济之际,向皇上亲近谄媚,广结党羽、扶植势力,恐怕怀有不轨之心,公忠正耿直,常与他针锋相对,下官深恐崇皇道场一脉会广受牵连,护国公不得不防!”
造化神色略带黯然,双手挥袍背在身后,昂首望天道:“我造化携领崇皇道场,只知除魔卫道、平荡妖邪,但愿国泰民安,人人得享太平盛世,除此再无它想,既心无愧疚,又有何畏惧?”
“非也!”黎干斩钉截铁的辩驳道:“人无伤虎心,虎有害人意!那皇甫镈借着自己有些旁门左术,屡屡在皇上面前献技取宠,使的龙心大悦;若有朝一日大权在握,定要清除阻障,我和护国公与他对立已久,他早视我们为眼中钉,到那时只怕皇上也不会相信我们了。其实以护国公驱鬼捉妖的惊天之术,要在皇上面前展示一二,吾皇定会耀目生光、大加赞赏,皇甫镈区区之术又何来比拟?只要引的龙意所向,我们便能转危为安。”
这一番话说完后,黎干看不清造化脸上的神色,只见他摇头道:“修道之人修习道法,为的是行大道、救苍生,怎能用来嬉笑玩乐、取悦魅人?道法既非歌舞,也非诗文,乃是上仰天神、下译鬼府的众奥玄门之术,胡乱施为,必遭神灵所遣。”
黎干在心中暗自苦笑了一声,这老头果然是顽固不化、心如磐石;若说有一天他会曲意逢迎,那决计就不是造化了,既然多说无益,只得另谋一法。念及此处,黎干点了点头道:“公所言下官已然明了。如今裴丞相帅军亲征,朝无重宰始终不妥,只盼他早日得胜归来,伴君左右,皇甫镈之辈便无可趁之机了。”
“裴大人热血忠肝,才思过人,定能全胜而归!”
“所言甚是!子时已过,公日夜操劳还需多加保重,下官恭送护国公归府安休。”
造化点了点头,便即往府门走去,黎干随后相送,待走到门口,打开大门,只见门口昂然站立一人,高约八尺,修短合度;头戴凤翅冠,身穿亮银甲,外披金丝秀红袍,红袍上秀的是一条凤首龙身的神物;再看其人,面如凝脂,眼含灵光,一双剑眉英气无比,虽是女子面容,却美而不艳、丽而不骄,清秀不可方物,俊雅有目同赏;站在月光之下,银甲金丝熠熠泛光,更添神采。一见造化出来,她上前一步行礼,喊了声师父。
造化点了点头,黎干上前一步道:“原来吕娥将军也来了,让你久候多时实在惭愧。”
吕娥回话道:“黎大人深夜请师父过府定有要事,我放心不下,所以前来相迎,还望黎大人不要怪罪。”
“哪里哪里,吕将军忠君厚孝,侍护国公有如父女,此情实在难得;其实吕将军神武过人,这次吴元济叛乱,让吕将军去平叛最为合适,奈何皇上以你为女儿身婉拒;实是有小人进谗,皇上有所顾忌……如今有军情报回说吴元济有妖佞相助,裴丞相数次出战无果,情况不妙啊!”
“哦?我听闻皇上已经调集天雄军前去增援,吴元济区区藩镇应该不足为患吧!”
黎干捋了捋胡子摇头道:“天雄军再英勇也只是人躯,听说裴丞相每次与他交战,必定狂风骤起、电闪雷鸣,所有叛军身上都披着一件白纸衣,勇武彪悍,好似鬼魅一般;就算被兵器所伤也浑然不知痛楚,只有砍下他们的头颅才能杀死他们,可大风经常刮得我军眼睛都难以睁开,所以我们虽然兵多将勇,却总是大败而归。”
黎干与吕娥说话之时,偷偷瞄了一眼造化,见他面带焦虑之色,知道他正在心中斟酌此事,便即等他开口。
“这是有人用邪术借了鬼府的阴兵”
“阴兵?”,黎干和吕娥异口同声的疑惑道。
“不错,阴兵即是战死沙场的士兵魂魄,叛军有此异状,一定是有人用法术驱使阴魂入活人之体,妄图战而不败。”
黎干急道:“不知护国公有何对策?”
“当年安禄山反叛初始,哥舒翰将军带了二十万大军在灵宝与其交战,误中诡计而被擒,有数十万兵将为国捐躯,我师父念其冤苦,收集了十万忠魂供奉香火,现今便在我府上的祠堂里,若他们愿意相助,便能与叛军一战。”
黎干大喜过望道:“既如此,还请护国公及早筹谋。”
造化沉寂片刻,脸上阴晴不定,疑虑自语道:“此事是否要请示皇上后再做决定……”
黎干急道:“万万不可,公请十万忠魂助战,并非朝廷兵将,何须通禀?况战场如奔雷,稍有延误,便有无数兵将枉死,公何忍其心?眼下应当机立断,速请人把十万忠魂带至前场,一战而平,那时皆大欢喜,皇上也必定龙颜大悦,再说此事不迟。”
造化仍有踌躇之意,吕娥也开口道:“师父,黎大人说的不错,军机不可延误,迟则生变。”
造化看着焦急难耐的黎干,终于点头道:“好,我这就回去焚香祈请,希望能得偿所愿,不负黎大人一片卫国之心。”
黎干躬首相送,造化朝着自己的功名府大步往归,吕娥拜辞黎干后紧随其后,黎干目视二人暗影远走,这才回府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