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看似一派和和气气,便是今日穆辞就瞧见了庄子上的管事给老宅特意送来了节下的蔬食瓜果,还得给穆老太太请了安,又得三太太封了银子送出去。
说笑着离开,瞧着却是全无半点儿盛气凌人的气势。
众人散去,穆辞与穆云给穆老太太送上的拜礼,只是经了刘妈妈的手代为拿了进去,两人在门口磕了头才算是离开。
穆老太太歪靠在临窗大炕上,抬眼看了看对面的吴妈妈和刘妈妈,又拍了拍大炕道:“你们都是跟在我身边的老家伙了,也不必拘着,有什么说什么。”
吴妈妈和刘妈妈哪里敢真的与穆老太太平起平坐,只是寻了两根矮凳子坐在了穆老太太的斜对面。
穆老太太道:“老大家是真的有了身孕?”
吴妈妈回道:“回老太太,老奴瞧着十有八九,大太太这几日身上总是疲乏,胃口也不大好,这月信也走了快有两月。到时请白清师太为大太太把脉,再开上一副保胎的药方,老太太就等着抱孙子了。那时这左一个,右一个,老太太怕是抱都抱不过来了。”
穆老太太笑笑,心里更是欢喜:“只盼大房和二房都后继有人,也让他们老子都收收心,别成日都胡闹。”
刘妈妈道:“大老爷与二老爷都是做大事的人,老太太你瞧瞧那些府上真胡闹的人,又有几人能做到两位老爷这个位置上?如今族里那些破落户可都不是紧着巴结咱们府上,就盼着大老爷能漏点钱财,能接济接济他们,又想着二老爷与三老爷帮他们后生多开点门路。老太太你可是又福气的人。”
穆老太太瞪了两人一眼,神情平和把一碟糕点推了过去道:“也就是你们哄我开心,这话可不能往外说了去。”
吴妈妈与刘妈妈对视一眼,心里都跟明镜一样。
刘妈妈又继续笑道:“老奴说的是实话,老太太可别不信。”
吴妈妈道:“就是。老太太可就放宽心,有你在,谁也不敢翻了天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哄得穆老太太高兴笑了出声。
片刻后,穆老太太一手枕在茶桌上,眼眸露出一丝精光去问吴妈妈:“你跟着太太去了云川江,眼睛又毒,你瞧着她们可都还乖顺?”又想起穆辞与穆云二人送来拜礼,便让刘妈妈打开给她看看。
刘妈妈敛了敛笑意,缓缓起身将东西都给拿了过来。
穆云的那一份匣子不大,一打开便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儿,可里面放着的却是金质累丝烧蓝寿字纹绿松石十八子,十八颗饰四团寿纹的绿松石串成,正中金珠二颗,下面坠金质镂空累丝花形饰,嵌五珍珠,还吊着如意头连两颗翡翠绿果坠子。
一见便知价值不费,工艺难得。
饶是见惯了好东西的穆老太太,眸色也微微变了变,片刻她平复下来,看向吴妈妈。
吴妈妈面色一顿,斟酌了下语气道:“三小姐生母是云姨娘,云姨娘从前是个心大的,便将三小姐以嫡女的身份来教养,不过却是将三小姐养的骄纵跋扈,是大太太去了云川江后,受了许多教训,才将性子收敛了起来。”
穆老太太摆了摆手让刘妈妈就匣子关上,冷冷笑了一下:“确实是个心大的。这样贵重的东西,不知价值多少金?说来惭愧,老婆子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过这样的好东西,难为她们费了许多心思。瞧着云氏当年是没少哄骗梁儿,刮取不少钱财,不然那里能有今日的阔处。”
她神色一沉,旋即又笑着说:“也不知等老婆子寿宴那日,可又是何难得的宝贝?”
吴妈妈闻言,不经都把头低下一分。
刘妈妈关上匣子,笑笑道:“那也是老太太她们才想这样费心讨好。”
说着,又将穆辞的拜礼给打开,她微微一愣,往穆老太太面前递上一分,只见里面放着的却是数来本手抄的佛经,比着穆云的拜礼不知轻了多少。
穆老太太面无表情的扯出一丝笑来,她拿过匣子里的《华严经》,堪堪翻了两页,纸上的字都被穆辞故意写大了一些,字体方方正正,教穆老太太正正看得清楚,一点儿也不费神。
一页翻下来并未有一个错字。
吴妈妈抬眼瞧了瞧穆老太太的神色,又道:“五小姐生母是蒋姨娘。却也如传言中听到的,这位蒋姨娘自五小姐两岁后,就入了佛堂,便是五小姐有个头疼脑热的,都只是派身边的妈妈来问上一句。大太太去云川江数月,也只见过蒋姨娘一次。大小姐在云川江时,也喜于五小姐说话玩耍,这五小姐虽是有心思的,倒也乖顺。”
穆老太太将佛经放回匣子里,慢悠悠道:“老大家的,既然肯让元娘与她接近,想来性情要比其他两个好些。”
她语气一顿,淡淡扬眉,带着无形的几分威慑:“但我听闹出那样的事。这五娘到底是不是梁儿的亲生血脉?其中到底有无蹊跷?若是真有。”
话语戛然而止,平静无波的眼睛里多了一丝杀伐决断。
吴妈妈心头咯噔一下,当下便明白了穆老太太的杀心,她摇了摇头道:“老奴觉着是真。”
又娓娓将那日发生的事,和蒋姨娘发的毒誓一一道来。
毒誓说完,吴妈妈心脏又猛地跳了两下,只觉得五小姐若真不是穆梁的孩子,蒋姨娘又岂敢发这样的毒誓。
“……为奴为婢……无名之魂…呵!”穆老太太抬起手,吴妈妈见此连忙上前将她扶起。
穆老太太缓缓沉声道:“如此最好,省得又造下杀孽。”她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眉目慈悲。
可紧接着却又说:“听你说,梁儿如今对这个蒋氏没了多少情分,我倒是希望早日断了才好,她在一日,我便会想起梁儿对她的痴迷。这女儿出嫁日后靠的是娘家,又不是生母……吴妈妈等你回去了云川江。”
穆老太太不由握着吴妈妈的手微紧,看着吴妈妈又轻轻点头后,淡淡松开了她的手,又冲着刘妈妈道:“将这佛经放到那佛龛前,日后念佛时,可不用你们这些老泼皮替我费神了。”
吴妈妈脸色僵了一僵,跟着刘妈妈一同笑了起来。
……
而这边穆柔被高氏唤了去,只剩下穆辞与穆云这边又去了二房地界。
二太太还在称病不见她们,倒是穆桑出来了,拿出大人气派与她们说着话。
“我这儿可不比你在云川江的家,要什么又什么,只有一碧螺春茶是祖母给我的,我平日舍不得喝,便拿她们来招待你了。”穆桑微微仰头,也不拿正眼看人。
她微微斜着眼睛,眼眸一挑,打量着穆辞与穆云两人,片刻又皱了皱眉,不知生了何气,哼地一声,自顾自地偏过了头。
穆辞不动声色,静静地捧起丫鬟端上来的茶盏。
又听见穆云好几次平复心气,脸色隐隐难看,她捧着茶盏的手,指尖发白,她轻咬了咬下唇,露出一个笑容道:“二姐姐这碧螺春确实难得。我在家都喜欢和西湖龙井,父亲凡是得了这茶,都会想着先给了我。二姐姐若是喜欢,我去求求父亲,哪次得了碧螺春,让他给你送来。”
穆桑目光陡然变狠,她猛地将茶盏磕在桌上,语露不屑道:“你再得大伯父喜欢,可有好东西时,又怎么能越过祖母?等你哪次得了祖母的赏赐再与我说这话好了。”
穆辞瞧着两人一个比一个心高气傲,言语中虽没有刀光剑影,可也是剑拔弩张的。
最后,临走时,还听见穆桑讥讽了一句:“庶女而已。”
这话便如一根刺扎在了穆云心头,可偏偏又反驳不了什么,确实她是庶女而已。
然而这话也落在了穆辞心里,她眉心微动,她与穆云同为庶女,又能好到哪里去。
等到了三房,三太太正在看着账本,边上美人榻上睡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小脸红扑扑的,还留着薄汗。
三太太见她们来了,便让人将六小姐穆葭给抱进了里间。
“我这个娇娇这几日病了,总是离不得我,教你们看了妹妹的笑话了。”她说话声音微轻,又招呼让人上茶。
穆云瞧着三太太还肯给她们三分情面,不由端出了自己在云川江做三小姐的气度来,眉眼也明媚了些。
又捡了几句好听的话,夸六小姐穆葭可爱,又说与三太太母女情深云云。
此间穆辞甚少开口说话,却是让三太太不禁多看了几眼。
“五娘倒是文静,也不怎么喜说话?”
穆辞闻言低头,又细细地轻咳一声道:“我不比三姐姐说话讨喜,便是三婶婶问什么便说什么就是了。况且六娘也还在小睡,我怕打扰了她。”
三太太定定地看了穆辞一眼,旋即轻轻笑了一下,又张罗着丫鬟让人送上了点心。
穆云微微蹙眉,看了穆辞一眼,笑不达眼底道:“五娘倒是心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