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荣禧阁。
连翘轻轻掀了帘子,走进屋子,看着坐在圆桌旁望着灯烛怔怔出神的穆柔,神色阴郁而又含着一丝古怪的笑意,面色微微变了变。
还未走近穆柔身旁,就听见穆柔与她说话道:“都听得些什么了?停云县老宅给母亲送来了信,若是往日,母亲可都是让我替她读的,可今日却是将我唤了出来。”
连翘闻言微愣,旋即又回过神对穆柔道:“信说是老太太送来的,可实际却是大姑奶奶写的。”
穆柔搭在圆桌上的手微微收紧,扯着嘴角问道:“写了什么?可是来商议表哥与五娘婚事的?”
虽是询问,可连翘却在穆柔最后一句问话中听出了几分嘲讽,一时摸不清楚穆柔心里到底想的是些什么,又继续道:“婢子听得不大真切,可却是说早早将五小姐婚事定下了,让大姑奶奶安心,却没说的是定下宋少爷……后面婢子又听得几句说等宋少爷高中后,在回云川江,商议与你的事情。”
本就有几分猜中结果的穆柔,听得连翘的话,心脏还是没有控制得住剧烈地跳动了几下,她轻笑出声道:“我便知道姑母不会轻易这样随了表哥的愿。姑母眼高于顶怎么会看上庶出的五娘。”
“想着母亲这儿早早将婚事许了出去,断了表哥的念想,到时便是来提亲,可五娘却已经与别人定下亲事,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连翘心里却是在想若是五小姐是嫡出的话,会不会?这个想法刚一冒头,便被她压了下去。
想想从前大姑奶奶是怎么看不上自家小姐,便是嫡出也不会应允……思及此处,连翘才发现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她看着穆柔急道:“小姐!”
穆柔笑笑:“姑母对着表哥用了缓兵之计,对我也想用此法,想着先许下甜头,让母亲先把事情做妥,后面表哥高中在盛京城与世家小姐结了亲,我也是无可奈何的。”
她偏过头,侧目看向连翘,:“可既然我已经知道了,我又怎么能轻易让他们如愿呢?”
连翘一时无言,默默将头低下,可心底却升起了丝丝莫名的担心。
却道是高氏做事是雷厉风行,第二日她便向穆梁透露出了,要为穆辞结亲的想法。
说辞却是:“元娘脾气执拗,我倒是想想再留留,三娘执意要为云姨娘守孝,我这做嫡母也不能拂了她的心意,倒是五娘正好可以相看起来,五娘是个好孩子,只是出身上差了元娘一点,趁早看看,说不定也能结下良缘。正好也能给府上冲冲喜气。”
穆梁听了也没多想,只是让高氏自己着手去办着,等最后选好了名单给他过目,最终确定下人便是了。
这风声也不知怎么传的,却是让去拿例银的善善给听得了。
善善还故意装着不解套话道:“这是哪位小姐要有喜事了?是大小姐还是三小姐?”
家奴道:“你是五小姐的侍女你还不知道?这说的是五小姐,三小姐有丧在身,大小姐却是定个有注意的。太太便提前给五小姐准备起来了,说来还要恭喜五小姐了,这事还没有定下,我们也只是听了那么一道,你可别先与五小姐说了。”
善善敷衍笑笑,怎么能不说!
回到知微园,善善便直接与穆辞讲了这事情。
善善皱眉道:“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提了小姐的婚事?看太太那样子,可真是要将小姐给定下了下来。”
她家小姐身世本就不一般,况且即便是在躲藏某些势力的追杀,可到底可是货真价实的漠北公主与当今圣上的孩子,这可是千金之躯,公主之身。
穆辞难得有心情在桌案上练字,手上的宽袖用着锦带束着,手中握着笔,神情淡淡,她不动声色道:“这样着急,她们是想做些什么?”
善善也是想不通。
若是从前还能去荣禧阁找大小姐穆柔探探消息,可自从她家小姐染了天花病愈回来后,她家小姐也不那么亲近大小姐了。
而从前还能在大小姐身上察觉出几分长姐的情谊,如今见着却是多了几分虚以委蛇。
正在善善皱眉百思不得其解时,门外家奴轻声道:“许妈妈说让小姐过去小佛堂一趟。”
穆辞手中的笔一下没握住,落在纸上,重重的墨迹,怎么填补也是挽回不了这副才写好的字了。
她微微蹙眉掩盖下心底莫名的不安,又敛了敛神色动身出去。
刚走到小佛堂门外,穆辞便敏锐地察觉出有丝丝不对劲的地方,若是往日许妈妈该是会在门外迎她的。
一进小佛堂,穆辞便见着许妈妈神色平静地有些异常。
许妈妈微微躬身,引着穆辞到了蒋姨娘的床榻前,还不等穆辞问话,她便直直跪在地上,道:“茵于奴等老奴将话说完。”
穆辞看着床榻上睡着的蒋姨娘神色恬静,一点儿也看不出半分冰冷,又像是没了生息一样,见着许妈妈这番举动,又是赶忙下意识去扶,她皱眉道:“妈妈这是什么意思!”
许妈妈从未当着她面唤过这个名字。
许妈妈道:“便是老奴不说,茵于奴也知小姐这一辈子因为一位阿陵公主苦了自己大半生,后来的日子,她为着阿陵公主活,为了你活……可终究她心底的心结重未有打开过…”
“前年小姐大病一场后,便记不清事,从前与阿陵公主有关的每一件事她都记得,她每每将茵于奴认作阿陵公主,拉着老奴说从前发生的事,老奴便忍不住为小姐心疼。”
“所以当老奴没有看住小姐,让她服了能了断她这一生痛苦的药时,老奴及时愧对你,可却又为小姐高兴……”
穆辞瞳孔猛地放大一寸,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床榻上的蒋姨娘,难以启口的问:“妈妈,你,你在说什么?”
声音的沙哑带着一丝哭腔。
许妈妈直起身子,眼眶微红却是笑道:“小姐要与茵于奴说。”
这时床榻上的蒋姨娘缓缓睁开眼睛,她眼睛像是沉重地睁不开一样道:“…茵于奴…”
这一次蒋姨娘没有将穆辞认作阿陵公主。
穆辞跪在床榻前,看着蒋姨娘费力的伸着手想去拉她的手时,却是再也没有忍得住主动去握住蒋姨娘冰凉的手。
“阿娘……”
蒋姨娘虚弱地笑笑道:“…我,从未有后悔过,你是我与阿陵的,的孩子…”
“……可是我太想阿陵了,阿娘,阿娘不能再护着茵于奴了,茵于奴说不要怪,阿娘……”
眼泪一颗一颗地从穆辞的眼睛里落了出来,她摇着头,道:“不要,茵于奴,不要……”
蒋姨娘动着手指头想要去触碰的穆辞的脸,可却是半分力气都没有了,她道:“…茵于奴,现在,要记住阿娘说的话……盛京城的人不管过去,多长时间,都会在继续找你母亲,的下落……阿娘走后…去,去濮州妙莲寺,找千江大师,我将你…”
“…你母亲的遗物,都交给了他,带着玉珏和短笛去……之后,便交给太子,让他转交给你父皇…皇后仁德,太子仁义,他们会护着你的…”
“你一定要记得我说的话!……好好活着,阿娘只要你,好好活着……”
穆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小佛堂的,耳边还是蒋姨娘和许妈妈和她说的话。
“小姐用的是七日散,最初只是时常沉睡,等到第七日便是一睡不醒……”
善善望着穆辞眼里还有泪水,可神情却极为克制隐忍。
穆辞抹掉泪水,道:“走吧,我知道我该做什么事了。”
……
“你是谁?”萧睿半眯着眸子看着面前的人。
穆辞一身少年打扮,隔着幕帘,看着面前的东宫太子,一副翩翩儒雅公子,看似人畜无害的模样,挑了挑眉。
她道:“你不是在找我吗?太子殿下”
萧睿闻言一愣,能设计与他一见,又知晓他身份的人,这来历却是不简单。
听得穆辞的话,他面色微微一变,眼眸睁大,一转不转地盯着穆辞看去:“你是!”
穆辞缓缓起身,一手掀起幕帘,露出自己眼眸原有的墨绿色,她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又道:“我都自投罗网了,你还不知道?按理说,我应该唤你一声太子哥哥才是。”
萧睿眉眼笑意微顿,这便是他父皇与素娥夫人的女儿?
“我该如何信你?”
穆辞嬉笑一下:“傻瓜都知道与漠北公主攀上关系那是死路一条,又有谁会来冒认,还是我与父皇长得并不相像?”
“太子哥哥,妹妹我是来给你送上大礼的……”
……
巡抚巡视云川江事宜,知府在江上准备画舫歌舞升平,热闹之际,却是听闻一商户小姐落水身亡。
其生母闻之噩耗,也相继离世。
自此云川江再无穆府五娘。
而往官道行着的马车内,坐着一女子,正是应该离世的穆辞,她推开车窗,看着边上骑马的殷罗,叹气道:“你还在与我生气?”
殷罗手里勒着缰绳,低头看着穆辞坏笑道:“我怎么敢于公主殿下生气。”
穆辞闻言,气得将手里的东西给扔了出去。
殷罗一接,一看却是绣着鸳鸯戏水的秀囊。
他看着穆辞对他道:“我是公主的话,那你便是驸马,你敢与我置气?”
殷罗低头轻笑了一下:“驸马怎么敢,还请公主恕罪。”
萧睿与沈师往水路返回盛京城,而这边穆辞却是由着殷罗护着往濮州妙莲寺去。
前路一切都是未可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