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殷罗都枕在穆辞的膝上,他像是还在母亲母体一样,身子蜷缩着,做出保护自己的模样,又将自己的脸埋在穆辞的膝上。
穆辞的低垂着头,眼眸中满是心疼之色,她紧紧抿着嘴角,克制着自己身体的不适,一手落在殷罗的耳上,像是在帮他隔绝什么声音一样。
而殷罗更是依恋的抓起了穆辞落在他耳上的手,仿佛只有这样他紧绷阴翳的心,才能得到一丝平静。
马车走了好久,回到了穆辞暂住的庄子上,她抚着殷罗的脸,声音有些虚弱地沙哑道:“我们到了。”
穆辞带着殷罗从庄子的侧门走了进来,一路上即便有家奴瞧见,也都立马低垂下头,冲着穆辞行礼,却不言语半分。
殷罗虽有敏锐察觉,可此时此刻的他却如同行尸走肉,目光里少年恣意和淡淡桀骜不驯的光亮都变得黯淡无光。
他任由穆辞牵着,脑子里却不在不停地回响着,他一路从盛京城到云川江听得话。
“本就是外姓,想当年谢氏一族可是盛京世家之首,到如今,虽无嫡氏一支,可这盛京世家之首的名头还在,那人便是承袭了谢家的爵位,可到底不是谢家人!”
“可不是!他本就是被元裔君夫妇收养,谁料他忘恩负义,竟然让在地下的元裔君夫妇也不得安息!他本就不配,呸!如今不过是原形毕露罢了!养不熟的狼崽子!”
“哈——咱们放心就是,他丢了晋朝颜面,这文武大臣可都是要圣上处置了他!他一个鸠占鹊巢,便是当了些年的谢小侯爷,可到最后也是什么都没有,元裔君夫妇聪明一世,不想到最后走了眼,养了这么一个不知所谓的狼崽子,连累我晋朝上下跟他一起抬不起头!”
“若是当年元裔君夫妇没收养他便好了!便是收养了也阂该尽心尽力的教养,到底只是养子不是亲子,不然怎会做出这样丢人现眼的事!”
……
穆辞将殷罗暂时安置在自己住着的屋子里,她脸色不大好看,脸上的笑意也都是强撑着露给殷罗看的,正要松开牵着殷罗的手时。
突然,殷罗却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他低垂着眉眼,神色颓然问:“……你…怎么了?”
他猛地记起,他与穆辞已经有两月余没有见面了,再见时,谁人也没想到物是人非。
殷罗说完,目光游移,好久才落在穆辞的脸上,人清瘦了好多,本就纤细的手腕,如今握着能清晰感受到她的骨头,有些咯人。
穆辞见殷罗终于肯开口和他说话,心里悬着的大石头稍稍放下了一点,她坐在殷罗对面道:“两个月发生了很多事情,我要一件一件的说给你听,我让他们准备饭菜,你先用膳,之后好好洗漱。”
可是还没等穆辞与他说完这两个月来发生的事情,殷罗就已经沉沉地睡着了。
即便睡着了,他也是紧紧皱着眉头,痛苦极了的模样。
穆辞忍不住伸手想要抚平,可却听见殷罗从嘴里溢出来断断续续的几个字。
“……阿娘,阿爹……对不起…”
穆辞眉眼一凝,眼底暗流涌动,透露出点点的狠厉,她转出去摸着殷罗洗干的青丝,呼吸发沉。
庄子上有之前替她看病的大夫,趁着殷罗沉睡之时,大夫看了殷罗被断了经脉的右手。
说虽然已经接上,可是断得太深,以后也不能再运剑。
她缓缓从床榻上坐起,又轻轻离开。
此刻善善走了进来。
穆辞道:“之前阿娘给我的那个黑匣子里的东西,想办法将它送出来,我现在要它。”
当初蒋姨娘将黑匣子里的东西交给穆辞,穆辞并未有太多的上心,一是因为她身子太差,又受身份辖制,根本没办法出府,二是她对这些东西并无多想。
黑匣子里放着都是店铺的契子,她也曾翻看过大大小小的铺子竟然比之行商的穆府还要多出几倍来,其中有些银钱的来路更是让她惊愕。
善善眼底有一瞬不解,旋即又反应过来,自家小姐要这些东西到底是为何了。
她微微皱着眉头,忍了又忍道:“小姐要为自己的身子做打算。”
穆辞虽然心神已是精疲力尽,可还仍然强撑着,从前静静的目光露出丝丝凌厉,她坐下扶着自己的额头,闭了闭眼道:“黑市里发生的事,先不要与阿娘说,此事我自有主张。”
片刻,她又抬起头,见善善很是不赞同地看着她,就要跟她急起来的时候,她又道:“你也听了巫医的话,它不仅关系我,也与前事脱不了关系,我与她从未相识谋面,可到底……”
“我要查明真相,不但为了我自己,更是为了解阿娘心中的执念。”
蒋姨娘即便不对穆辞说,穆辞也能察觉出她对自己生母阿陵公主的执念,感情至深到已经无法让她释怀和放过她自己。
善善顿了半晌,才点点头应下,她道:“可谢小侯爷的事,姨娘那里恐怕早就已经知晓了,小姐可要书信一封给姨娘让她心安才是。而且天花已经得到控制,小姐也不能在外面久留。”
穆辞懂得,所以她才要加紧做好该做的事情。
天色暗下,穆辞睡在隔间的小塌上,身体难受得让她不住地皱眉,呼吸开始隐隐发沉,竟然是一丝睡意也没有,辗转反侧的时候。
面前突然站定了一个人,将穆辞给吓了一跳。
她看着面前的人影,轻声道:“怎么不多睡会儿?”
殷罗身上已经换洗了干净的衣物,他黯淡的眸光微凝看着穆辞,他只是断了手筋,并未五感全失,之前他能睡着,想着也是穆辞在洗用的水里放了什么安神的东西。
“你的呼吸很乱,你该好好休息。”
穆辞用手撑着小榻坐直身子,她低垂下头,道:“可是睡不着,你想与我说会儿话吗?”
殷罗上前,一手扶住穆辞的后背,一手穿过的腿弯,将她抱了起来。
穆辞下意识将手搭在他的肩上,抬头看着殷罗,一瞬间她以为她又看见从前那个公子世无双的殷罗了。
殷罗将她放到自己刚刚睡过的床上,拉过棉被盖在她的身上,自己又侧身躺在穆辞的身边,道:“我没能来得及给你送上你十四岁的生辰岁礼。”
穆辞抬眸,笑道:“那这一次岁礼,我要你兑现我说下的那些话。”
说着,喉咙一阵细痒,穆辞忍不住捂住着嘴剧烈的咳嗽起来,可这一刻便就开始止不住了。
穆辞弓着身子,惨白的脸变得通红,难受得眉目紧闭。
殷罗脸色一变,连忙翻身下塌,给穆辞倒了一杯温水,让她喝下。
穆辞红着眼眶,里面还泛着泪光道:“你答不答应,你可是和我在阿爹阿娘墓前拜了天地。”
殷罗瞳孔一缩,有些震惊穆辞的称呼,他嗓子有一瞬失声,半晌才找到声音,道:“我不是从前的殷罗,你许诺的人,和要嫁的人都应该是他。”
穆辞开始有些恼火,她眉心一蹙,抬手给了殷罗手背一个响亮的巴掌,她冷声道:“你再多说一句,我便回去就让我阿娘给我寻亲事,嫁出去。”
殷罗紧了紧自己的手,目光猛地迸射出一瞬寒光,他抓着穆辞的手腕,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在害怕的颤抖,他听见自己从喉咙发出声音:“…不,不要……”
他目光紧紧地看着穆辞,短短不到一月,他失去了太多东西,连同他的骄傲也被粉碎地彻底。
当初他追着穆辞不放,不也是因为有谢家的身份,可如今他被逐出谢氏一族的族谱,那他还是谁?这样的他配不上穆辞。
可听到穆辞说要嫁给别人时,内心的杀意顿时涌现,他想放走穆辞,可一想到她会属于别人,他却又不愿了……
他嘴角扬起一个嘲讽的笑意。
他真是个混蛋!
穆辞恼怒地瞪着殷罗,想要挣脱开殷罗抓着自己的手,黑夜中的眼眸异常的坚定,她不说话,只是挣扎,像是在逼自己,也像是在逼殷罗。
殷罗心乱如麻,那里还有一丝理性和镇定,他抓着穆辞的手突然松开,低垂下的眼睛并没有看到穆辞眼底那一瞬的刺痛。
就在穆辞要起身离开的时候。
殷罗抱住了穆辞,他声音喑哑:“我不是从前的谢予,现在的我什么也没有,你与我在一起只会受到更多非议,他们诋毁我,辱骂我……甚至想要我以死全了晋朝的荣光……”
“他们说我不配为阿爹和阿娘的孩子……我心中有恨,可又舍不下你,到底是我栽了……”
穆辞背对着殷罗,久久无话。
半晌,她道:“我信你。她们虽能躲去你的爵位,甚至将你逐出族谱,但你仍然是你阿爹和阿娘承认的子嗣……我信你,你可愿信我?”
殷罗闻言一愣。
穆辞回过头,目光中流动着丝丝凌厉的气势:“你难道就不愿意查明真相,知道是谁在背后算计了你?错的是他们不是你,你要振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