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女子留着只会是祸害,朕不纳她入后宫,可断然不会留她性命,让她扰了你的心神。”晋元帝语气决绝,容沨既然成不了阿濯留在他身边,那么他就要将其毁掉。
谢予微微垂下的手,缓缓攥紧,眼眸沉寂之色卷起一阵黑色风暴,但却丝毫不显露出来,他嘴角扯出一个略带讥讽的笑容。
“陛下这是在不甘心?”
谢予的话将晋元帝隐秘的黑暗和腐烂给揭露出来,晋元帝当即脸色一变,阴沉地盯着谢予,一字一句问:“朕为何要不甘心?”
谢予兀自轻笑一声,笑声平淡沙哑:“因为陛下没有留住懿贤皇贵妃,所以心里便想让臣和你一样,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女人在自己面前死去。”
谢予鸦青的长睫细密掩盖着他的眼眸,不顾晋元帝的愤怒揭开他的虚伪面孔:“谢予对当年之事知之甚少,可也在陛下身边随侍多年,臣猜当年陛下将懿贤皇贵妃禁足章华台起,就没有想过留她和睿亲王的性命。”
晋元帝一手重重拍在龙案上,怒不可遏地阴森盯着谢予,眼底杀意越浓,他声音缓缓:“你放肆!”
“懿贤皇贵妃家眷无一人生还,皆因谢致缘由斩首,陛下看似恩宠与她,不将其连坐只将其禁足,其实是想借宫中别人的手来替你做下害人的事,就连她腹中的孩子你也没有想过让他生下来,因为他流着谢氏一族的血,而陛下却是将懿贤皇贵妃母族全部株连的人,所以陛下不敢留。”
谢予说的每一个字都极为清晰,往日种种皆历历在目,如同走马观花一般,显现在谢予和晋元帝面前。
谢予眼底深意隐隐变得有些赤红,眼前他仿佛看不见别的东西,只有亲人淋漓的鲜血。
“当陛下得知懿贤皇贵妃诞下大皇子不过半个时辰就夭折时,心中可是在庆幸,之后又听得懿贤皇贵妃随着大皇子而去时,如负重释时,却又放不下对她的执念。”
晋元帝头痛欲裂,记忆仿佛被一把尖刀破开,他记起自己看着高公公抱着那个死婴在自己面前,脸上青紫,像是被人捂死一般。
而他的阿濯静静得躺在床榻之上,屋中生产后的血腥支起都未曾散去。
高公公问他可要查个干净。
他却道:“不必了。”
晋元帝脸色难看至极,目光如凝结冰霜:“你给朕闭嘴!”
谢予笑意一滞,声音幽幽在宣政殿里回响着:“陛下,真是叫臣觉得可怜。因为是你亲手害死了懿贤皇贵妃,所以二十年来,陛下执念如此之深,从未放下过。”
晋元帝一手撑在龙案站起身,面色涨红:“你若想死朕就成全你!”
谢予笑了笑:“那就多谢陛下隆恩。”
晋元帝跌回龙椅,脸一半在阴影处,教人看不清神情,他默了半晌,神情一瞬归于平静道:“你说的对,朕是在不甘心,是在嫉妒,可是朕怎么会轻易让你们共赴黄泉,你若想见她,朕就让你去见她,可是朕会告诉她,若想你活,她就得死,反之亦然,她若活了,朕就册封她为贵妃,与戚贵妃比肩。”
“朕倒要看看,有机会可以活下去,还能享受从未有过的富贵权势,你猜她会怎么选。”
谢予低低地笑了一声,目光怜悯地看向晋元帝,却又恭敬拱手行礼道:“臣领命。”
谢予走后,晋元帝一人待在宣政殿内,良久只听晋元帝幽幽道:“若谢予为保容沨死了,容沨也不必留了,将他们挫骨扬灰,天南地北各撒一处,生生世世永不相见。”
暗处并未有人答话,却是只觉一阵微不可闻的轻风掠过,吹起了龙案上的一页纸。
而此刻菁芜轩,怀鄞却是早在容沨从她这儿离开出宫后,又再次被人禁足,虽不曾对外宣扬,可怀鄞却是实打实的在坐牢一般。
她听得忍冬传来的消息,脸色一变:“赐死容沨?父皇不是要纳她进宫,怎么又会要赐死她?谢予呢!”
忍冬摇摇头,能探听得这些消息,她已经着实不易,只是揣测道:“听闻今日陛下从华荣殿出来就有些神色不好,约莫是戚贵妃跟陛下说了些什么。”
怀鄞来回踱步,拿了桌上的马鞭就要出去,却被几个年老的嬷嬷给拦住了。
怀鄞神色骄横,指着她们道:“都给本公主滚开!”
嬷嬷面色严肃地有些刻薄:“老奴奉陛下之命看顾公主,不让公主出菁芜轩半步。”
怀鄞气结,马鞭一扬,狠狠地抽在嬷嬷身上,气势如同恶鬼:“跟本公主滚开。”
菁芜轩动静一大,留在殿外的侍卫便闯了进来,将怀鄞团团围住。
这时容沨被太监带入慎刑司后,就被关在地牢里,一身华服褪下,珠钗散尽,她安静地跪坐在地上,闭眼不语。
太监端着托盘走了进来,见着容沨容貌清丽,自有风流之意,忍不住有些惋惜,好声道:“容郡主,这托盘里放着毒酒、匕首、白绫,还请郡主选一样自寻了断。”
说完,有人悄声走了进来,在太监耳边低语了几句,只见太监脸色一瞬惊愕不已后,又微微打量着面前的容沨。
便将晋元帝所说之话,代为转达,她与谢予之间只能活一个。
容沨缓缓睁开眼睛,目光微凝,淡声道:“公公不必多说了。这毒酒我喝。”
太监微微一怔,端着托盘递上也不是,不递上也不是:“郡主可是想好了?”
他却是没有想通,这容郡主竟然会和元裔君有私情,还甘愿为其去死,这让与元裔君同为阉人的他有些感慨。
突然一阵脚步声越近,只见一个全身黑衣的男人推搡着谢予走了进来,他面上覆盖着黑色面具,只露出眼睛之处的两个窟窿,目光森寒地恍若底下的厉鬼。
谢予脚下一个踉跄,没有站稳,黑衣人又在谢予劲脖处点了几个穴道,只见他直愣愣地倒在地上。
容沨面色一变,上前护住谢予,目光微凝地盯着黑衣人。
两相对峙,谢予白玉的脸,脸色涨红,额头青筋突起,手上也尽显青筋,连修长的骨架也微微显露出来,谢予额上布着汗水,费劲力气道:“……不许喝……”
容沨捧着谢予的脸,淡声道:“我听你的。”
她记起昨夜谢予来找她,对她说:“明日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要慌张,我有办法让你我全身而退。”
黑衣人声音沙哑地如同破旧古寺里的破钟,有些刺耳:“郡主若是不选,那就只有你一人去死了。”
他抓起托盘里的毒酒,一步步上前逼近,谢予阴鸷地低吼道:“……滚。”
谢予被黑衣人点了穴道,如今凭着自身意志强撑着说话,却是喉咙里一阵腥甜的铁锈味,每说一个字,便咳出一丝血来。
容沨急了,眼眶发红道:“你不要说话了!”
……
容王府。
戚姨娘咬咬牙,下一剂猛药:“贵妃娘娘的意思便是陛下的意思。”
容王爷紧了紧自己的拳头:“如今想要置身事外,那就只能和沨儿断绝关系。”
容老夫人脸色霍地一变,追问:“王爷这是要将四丫头从族谱中除名!”
从家族中除名那可是天大的耻辱,且没有家族依靠,那便是任人宰割。
戚姨娘见容老夫人似有不忍,又急着补充道:“如今陛下怀疑容王府与三皇子联合将郡主送入宫中,就是故意想要借与谢予私情,探听圣意。母亲这不仅仅是祸乱宫闱的罪名,母亲仁慈,可到底是郡主自己做错了,难道还要拉上容王府与她一起陪葬!”
“够了!”容老夫人沉声道,她呼吸不顺,秦妈妈赶忙拍着她的心口替她顺气。
容老夫人着实想不清楚,容沨是个聪明人,怎么会和谢予一个阉人有所私情?
事到如今,牵连容王府,便是她心中有再多猜疑,也只能弃卒保车了。
容老夫人撑着秦妈妈的手缓缓站起:“此事由王爷做主便是,我不再过问。”
戚姨娘有些犹豫地抬起头问:“那王妃又该如何?”
容老夫人冷冷瞥向戚氏,冷笑一声问:“你待如何?”
戚姨娘脸色微微一变,咬咬牙,眼中神情浮上一丝阴狠之意,她跪在地上道:“既是要断绝关系,那便要断个干净,不要后患无穷,恐有灭门之祸。帝心如渊,即便是当年世家之首的谢氏一族,也不过短短数日皆成往日云烟。”
戚姨娘抓住容老夫人痛脚,容老夫人一生最看重的便是容氏一族的清誉和荣耀,这是逆鳞,谁也不能触碰。
容老夫人看似仁慈,其实与容王爷如出一辙,最是冷血残酷不过的。
容王爷对裴氏这个继室本就太多感情,即便有那么几分愧疚可在家族面前,荡然无存。
容老夫人道:“裴氏是陛下亲自下旨嫁进容家的。”
有那么一封圣旨在,那便是裴氏的保命符。
容王爷脸色阴郁,恨不得将容沨和裴氏一同掐死,因着圣旨裴氏不能休,但裴氏一死,那容涵和三皇子妃亲事也就要拖到三年之后,现在的容王府等不起了。
左右为难,寻不得破局之法时,有人进来道:“王爷,陛下身边的李公公来了。”
容王爷几人脸色齐齐一变,好久,他咬牙道:“我这就来。”
李如玉站在容王爷书房,笑了笑:“陛下知王爷此刻难为,若王爷心意已决,陛下可收回圣旨,一切皆看王爷心意。”
容王爷跪下道:“多谢陛下。”
……
容王府休弃王妃,并将行四受封的郡主从族谱除名,这一消息如同插了翅膀一般,即便选在濮州的裴家都已经得知消息。
众人猜测容郡主可能是宫中犯了哪位主子的大忌,祸延家族,容王府无法为了保全家族才将王妃和容郡主赶出王府。
可这大忌可又说的多了去了。
等怀鄞这边,甩开侍卫赶去慎刑司时,却是谁也都没有见到。
怀鄞惊得后退一步,喃喃自语:“不会的……”
她怒目而视,手中马鞭呼啸一声凌空抽起:“元裔君他们去了哪里?”
狱卒面面相觑,露出苦涩,却是任怀鄞怎么问都是不说话的。
怀鄞咬咬牙,又是一个转身,就要往宣政殿跑去,忍冬从后面拦住,不顾礼仪尊卑钳住怀鄞的双臂。
忍冬压低声音沉声道:“公主现在什么都不要去!”
怀鄞脸色难看,咬牙道:“我不敢看着他们死。”
“公主如今大闹慎刑司,现在又是想去宣政殿大闹吗?为着公主亲事一事,陛下已经多次忍让,公主这是要逼陛下废了你吗?”忍冬双手用力制住怀鄞的挣扎。
怀鄞赤红着眼,宫里艰难,若没有谢予和萧承帮忙,她早就没有命了,而印澧是让她的心活起来的人,容沨虽是印澧亲姐,却给她知己的感觉,没有一个人是她能放任他们死去的人。
她张了张嘴,从喉咙里挤出声音道:“废了便废了,这样的公主我宁愿不做!”
忍冬手上动作一顿,神情有一瞬恍惚,心中心疼至极,怀鄞是她看顾长大的孩子。
“公主!”
怀鄞奋力想要挣脱,沉沉地盯着忍冬:“姑姑不要拦我,身在皇宫什么都身不由己,但我不想让自己后悔。”
一个用力便将忍冬的手给挣开。
突然,一个淡淡的声音从怀鄞身后响起,怀鄞霍地一个回身,神情呆愣一下。
“公主不该这样冲动,你若是出事了,我该怎么向印澧交代。”
容沨站在不远处看着怀鄞,她轻轻笑了笑:“可我还得谢谢公主如此看重容沨。”
怀鄞一下子泄了力气,喃喃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说着却是眼眶里溢出泪珠簌簌地落下。
今日发生的事,终于让她心中紧绷的弦松了下来,总算是没有事。
晚间,容沨留宿在怀鄞的菁芜轩,与怀鄞躺在床榻上夜话。
怀鄞忿忿地一下从被窝里坐起:“所以说,这些都在谢予算计之类。”
怀鄞见漏风进来,又赶快躺下:“快说清楚。”
容沨枕着一头青丝,脸色有些微病白之色,她淡淡道:“要让陛下消除对谢予的怀疑只能这样去冒险,要陛下相信谢予是个甘愿为情放下权势的人,陛下饶过我二人,我自然也成了陛下拿捏谢予的把柄。”
怀鄞又问:“那你和你母亲都被容王府赶了出来,你可有怨恨谢予?”毕竟现在的容沨是什么都没有,濮州裴家不过是一商户又怎么为容沨撑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