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兰学应考那日,穆辞寅时便被善善给叫了起来,穆辞迷瞪着眼睛坐在床榻上,从窗格依稀窥探着外面的天色,只见外面一片漆黑之色,连家奴走动的声音都没有。
困倦至极之时,又倒回去睡下了。
善善拿了昨日给穆辞备好的一袭石青色暗花纹的衣裙出来,早就是用暖炉给烘暖和了,上面还沾染了丝丝淡淡的幽香,若隐若现的。
见着穆辞又倒下睡过去,不由放下衣裙,去拉着穆辞起床道:“我的好小姐,你这爱赖床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一改啊,这卯时一过,便就要进这兰学里面,路上定然还有其他车辆,太太说了,为了避开她们,都教你们起早一些。”
穆辞靠在善善的臂弯里,眼睛困得都有些睁不开眼睛,半晌后,终于还是翻身下床,也不等善善来伺候,就用着铜盆的温水,直接扑在了脸上,再一睁眼,水珠汇聚到她的眼睫上,几欲滴下。
穿好衣裙后,穆辞坐到妆奁前,闭眼问:“四姐姐那里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善善摇头,捡起一支缠枝珠钗往穆辞发上簪去,又冲着琉璃镜细细地观察看有无不妥:“小姐会不会是多想了?这几日四小姐那里并无什么异样,不过是听闻六小姐学那些东西极快,四小姐总是会腆着脸求六小姐指导一二。”
穆辞眉眼微动,缓缓睁开眼后,目光幽深地落在琉璃镜里的人影上,她点了些许胭脂,往自己唇上点去,就好似冰冷的仙境美人有了一丝人间的烟火之气。
天还未亮,一众女孩就已经聚在了穆府门口,三辆马车能容纳四人有余。
因兰学规定,除了应考女子和必要奴仆,旁的人都不许跟着。高氏只好教吴妈妈将所有东西都给准备了齐全,许多话已经在荣禧阁已是反复叮嘱。
可见着她们要上车离开,高氏又沉声道:“无论结果如何,需知你们身为穆家的女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好自为之。”
众女孩儿纷纷欠身应下。
而穆葭在低头那一刻却是想起有人和她说过的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带来荣耀的是庶女,那便是嫡女沾光,那到底是惠及,还是难堪呢?”
其中深意,如同将她放在火上烤着,痛苦难耐。
之后,便是穆柔与穆辞一辆马车,穆桑与穆葭一辆,而穆云则与穆怜同座。
穆云想起从前被穆怜牵连的事,心中有所不快,话也不愿与穆怜多说一句,就上了马车。
穆怜也不恼,却是在上马车之际微微侧头看了穆葭一眼。
马车上,善善盯着穆辞不让她睡着,生怕她一闭眼倒下,就把发髻和妆容给弄乱了。
穆辞无奈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好了,我知晓了,不会睡着。你快把你这眼珠子收一收,我真怕你将它给瞪出来吓到我。”
善善委屈道:“婢子这是为小姐好,小姐还来打趣婢子?”
穆辞又笑着很是认真的敷衍道:“我这是夸你眼睛大呢。”
穆柔见着穆辞与善善两人吵嘴,忍不住轻声笑了笑,她抬手掩住口鼻道:“我方才还担心五娘起的太早没精神,还能与善善斗嘴瞧着也是无事的了。”
穆辞单手撑着下颌,从微微推开一条缝隙的车窗看向外面,街道两边四下冷清,唯有车轮滚滚向前的声音,行至主街道时,还能瞧见许多马车也是往兰学地方去的。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穆府的马车寻了一颗大树下停下,并不怎么打眼,可走到兰学门口也只要一小会儿的功夫。
周围皆是马车,有人还未能停到兰学大门口的绝顶好位置吵了起来。
一人道:“这地方明明我们先来,凡事讲究先来后到,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难道还想与我在这兰学门口吵一架不成?好教兰学的先生评评理?”
另一人呸了一口口水,直呼这人不要脸:“我家主人昨日便教我在这儿候着这个位置,我便是去方便的功夫,竟然就被你这个无赖之徒给占了。”
两人争吵不小,却也无人敢开口说一句:“一个位置而已。”
这时,先前开口那人的马车上,传来一阵女子说话温婉的声音:“既然是他们先占的,让一让就是了。兰学府前,不可喧闹。”
只见一只白玉的手,轻轻推开一扇车门,露出里面女子的容貌。
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知府大人家的郑媛儿郑大小姐。
说自己提前占位置的家奴,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怎么也没想到会是知府大人家,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好在家奴的主人也坐着马车来,急忙前来告罪,说家奴不知礼数,得罪了郑大小姐云云。
郑媛儿安然坐在马车中,神色不变,微微笑道:“并无什么大事。”
众人只见郑家的马车等另一家马车推开后,正正当当的占了兰学正门口的位置。
穆辞从车窗望去,只见穆柔神色莫名,她弯了弯眉眼轻笑道:“好厉害的郑大小姐。”
穆柔面色一顿:“确实厉害。”
瞧着是以理服人,实则以退为进,拿自己家世压人。
马车内,两个丫头都被穆柔叫下去给几位小姐送吃食去了,现下只有她与穆辞两人。
穆辞撑着下巴的手,轻点着自己的下颌问:“之前,知府大人可是想过让请太太从中牵线,要她为郑大小姐与宋家公子做媒。怎么后面就没了风声了?”
穆柔点头,表示她知道此事,她眉眼一低,皆是执念,道:“姑母一心觉得表哥是世上少见的麒麟才子,又或是第二个印澧先生,一个知府家的小姐她并不看在眼里,便以表哥要继续考取功名的由头给推拒了。”
穆辞挑眉,有些讶异,便是穆珍再怎么推拒,郑家也算得是一方有权势之人,怎么可能轻而易举信了穆珍的鬼话?
难道是?
只见穆柔又点头道:“郑家以为姑母的意思是让表哥进了殿试,得了圣上的亲点后,再迎娶郑大小姐……可这些姑母没有亲口许诺,只是郑夫人一心臆想的。”
穆辞面色微微一沉,片刻又移开目光,如今郑媛儿与穆柔同龄,等宋之问得了圣上亲点,她便是已经是要过十七,到时若在闹出这样的笑话。
穆珍是真以为她儿子进了殿试就能一手遮天,不用畏惧她们郑家?
见穆柔亦是听之任之的模样,想起之前她与自己说的关于亲事的话:“就算日后宋家公子得势,可穆家还要在云川江继续生活下去,大姑奶奶难道是想让穆家带她和宋家公子承受郑家的怒火。”
穆辞这话是在有意提醒穆柔。
穆柔笑了笑:“五娘你不用太过于担心。你瞧郑大小姐这样以权势压人的模样,她是进不了兰学的,以后的郑家也不会太过长久。”
穆辞不再多言,而善善与连翘两个丫头也送完了吃食回来了。
两个丫头上了马车,连翘取出一份藕粉桂花糖糕道:“六小姐说她不喜欢用这份点心,便让婢子给带了回来。”
这次的藕粉桂花糖糕做得小巧精致,还用模具印出了各色花纹,一口一个刚刚正好,因着蒸煮糖糕的水是用了前年存的荷叶上的晨露,闻起来还别有一股解腻的清香。
高氏原是想让厨房做上一份四季锦的,只不过这材料却不好教几个女孩儿平分,便另取巧做了别的。
穆柔奇道:“从前六娘最是喜欢这些的,怎么改了性子?”
连翘道:“六小姐说,自己心里紧张忐忑,吃了太好,怕在考场上犯了糊涂就不好了。”
穆柔也不再追问:“那便给她留着,等她考试完了,再给她吃。时辰还早,五娘还是再多用一些,免得饿晕了头。”
卯时刚过之时,兰学的大门打开了,听得府门打开的声音,众人早已在下了马车候着。
一面色严谨的女夫子走了出来,目不斜视朗声道:“应考开始,闲杂人等全部退去。”
言罢转身,身后便走出两排皆是紫灰色衣衫的侍女,作为此次应考的引领。
众人纷纷涌上排队,从侍女手中开始进行抽签,穆府四个女孩儿,除了穆葭与穆怜是在一起的,其他的都被分开了。
穆辞看着手中纸条,里面写着“甲”字。
还未来得及多想时,有人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她一回头,便见着一眉眼灵动的女子站在她的身后,冲她笑道:“五娘。”
只是这灵动中少了许多当年的天真,多了几分世俗的稳重。
穆辞歪歪头:余…绾?
余绾道:“当年一别,我本是想邀你来我家玩耍的,只是后来我母亲生病逝世,便拖了这么久,你不会不记得我了吧?”
穆辞摇头:“余姐姐。”
余绾还欲在说什么话的时候,便听方才的女夫子呵斥道:“不许相互说话,若是再让我发现,取消应考资格。”
余绾吐了吐舌头,冲着穆辞做了个搞怪的表情,又无声道:我们之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