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下了几日的雪,云川江早已是银装素裹。
穆府西侧一处僻静的院子里,不见伺候主子的家奴里里外外进出着,只依稀听见屋子内阵阵细碎的咳嗽声,虚弱又不见停歇。
穆辞一个人歪躺在床榻上,怀里还揣着一个汤婆子才止住身体里一阵又一阵战栗的寒意。
她轻垂的长睫微微抬起,目之所及还是令人匪夷所思的场景。
面前一张梨花木花雕的如意圆桌,桌上放着一套白瓷茶壶,立墙而站的书架上,摆放的都是蓝色封面装订的书籍,又或是铜色的卷成一卷的竹简。一围屏四扇的屏风绘着春之桃色、夏之妙莲、秋之漠上圆日、冬之水天一色,将寝间与外间隔绝。
心底弥漫着的诡异之色沉郁不散,穆辞不得不再次面对现实,她重生了,而且还是在古代。
穆辞没懂自己是因何机缘重生,而前尘之事她又忘了个干净,好像一碗孟婆汤没有喝尽,给她留下仅剩的记忆便是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忽然房门被人推开,伺候她的丫鬟善善走了进来。
她一边动手替穆辞重新换掉额上浸血的纱布,一边絮絮叨叨的愤愤不平道:
“三小姐动手未免也太不知轻重!她即便是嫡出又怎么能蓄意谋害庶妹?要婢子说,嫡出庶出可不都是老爷的子嗣,凭什么她能这样跋扈,差点害得你丢了性命!”
“说什么她被老爷责骂都是你去请安的错。那谁能料到三小姐去请安时会穿一件儿颜色亮丽的衣裳。老爷骂三小姐,耽于衣色,罔顾姊妹关爱之情,可真是一点儿都没有说错。”
“还有小姐以后可得离四小姐远些!你能受这些苦楚,四小姐可是一点力都没有少出,费尽力气在那儿煽风点火,生怕三小姐气的还不够。”
“小姐,你虽然不说话,可也得将婢子的话听到心里去。三小姐有正院的太太,四小姐也有朱姨娘护着。小姐你可别怨姨娘,你这些年病痛不断,姨娘也没少担惊受怕……为求你平安长成,姨娘这才会终日闭门念佛不问外事,”
愤懑生气的声音渐渐变得低沉,善善收了换下的纱布,就起身要出去为穆辞端药。
穆辞捂着自己还在钝痛不已的额头,目光深沉。
她还以为原身是因为自己病弱摔倒身死的,可没想到会是自家姐妹心生不平所致。听丫鬟所言,那嫡出的三小姐之所以会被责骂,也不是全然因原身去请安的关系。
耽于衣色,罔顾姐妹关爱之情……她醒来这几日她除了见过原身生母旁的妈妈一面外,就只有一个丫鬟衣不解带的照看她。原身父亲也并无多少心思记挂在这个病弱的女儿身上,穆辞不信原身时隔多久的一次请安能唤起原身父亲慈爱之心。
倒是善善说的,四小姐“不留余力”的挑拨教她不禁往深处多想了几分。
可怜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被人算计害死了。
穆辞眉眼之间缓缓锁起危险的气息在门外响起的人声里,一瞬消失得无影无踪。
“主母请我家小姐前去请安?”善善声音诧异,又暗藏一丝不平,她又道,“可是我家小姐才刚刚醒来。还请妈妈通融告知主母,让我家小姐再休养几日可好。大夫也说,小姐装伤额头,不能轻易挪动。不如婢子跟着妈妈亲自前去正院,替我家小姐向主母告罪。”
言尽于此,照理说,前来请人的妈妈也不会再多加为难。
可穆辞却听得一记响亮至极的耳光,紧接着便是善善疼痛抽气的声音。
“谁说正院住的便是主母?那正院住的不知是什么牛鬼蛇神,也敢自称自己为主母,说出去也不怕教人耻笑!如今这穆府的正头娘子正在荣禧阁等着几位小姐,姨娘请安。”
善善趴在地上,对妈妈话里的深意还未反应过来。
吴妈妈轻蔑斜视着地上的善善,转过身就要闯进屋子,却不知何时穆辞悄无声息的从床榻上走了下来。
吴妈妈看着穆辞,瞳孔猛地一缩,低垂下头:“这丫头还说五小姐不能轻易挪动,老奴到瞧着五小姐精神正好。”
穆辞脸色苍白用力裹着身子上厚重的斗篷,听着吴妈妈睁眼说瞎话,心里一阵冷笑。
吴妈妈又道:“太太请各院小姐、姨娘前去请安,还请五小姐与蒋姨娘莫要再耽搁时辰。”
这时,吴妈妈支去小佛堂去请蒋姨娘的丫鬟也走了回来,“蒋姨娘说,太太虽请,可心有菩萨牵绊,经书未念完,显求心不诚,恐遭菩萨降怒,亦会牵连太太。”
吴妈妈面色一寒:“若是心系出家,阖该寻个姑子庙落发做姑子去才是。在府上念佛又怎能显得心诚。”
穆辞闻言,眼底暗流涌动,她斟酌着话语虚弱道:“心诚不诚也只有菩萨知晓,妈妈若是执意,我亲自去劝姨娘出佛堂,一同给太太请安去。”
吴妈妈神情一紧,低头道:“既然蒋姨娘一心向佛,不能出佛堂。那还请五小姐快些。”
善善扶着穆辞回了屋子,也不管肿得老高的脸颊,就帮着穆辞穿起衣裳来。
“你说主母是住在正院,为何荣禧阁又多出来一个主母?难不成有个两个主母?”穆辞眼底聚起一抹幽深,漫不经心地问出心底疑惑。
善善面色一变,将添了炭火的手炉塞到穆辞手里,小声道:“天无二月,一屋无二主。咱们府上又怎么会有两个主母,只不过有人是真的,有人是假的。”
她顿了一顿,忍不住多嘴道:“婢子听府上老人说,老爷在老宅那里是娶了亲的,不过那位太太姿色平庸,老爷一直不喜欢。后老爷因为做生意便把府宅安在了云川江,正院的那位听说是出身贱籍的瘦马。”
说到最后,善善似有些的难以启齿皱了皱眉。就没听说过,哪位主家会娶一位贱籍女子为主母,不仅说出来让人抬不起头,更是令列祖列宗蒙羞之举。
“婢子当时听了,权当以为是有人故意抹黑正院那位的脏话,可如今看来,十之有八九是真了。”
善善想想就心里一阵害怕,她拉着穆辞的手又道:“小姐今日去请安,可得警醒些,别又着了她们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