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幼帝特意赐宴为从北境归来的将士接风洗尘,因春光明媚,故而将宴席设在御花园。
苏府众人乘马车到达宫门时,由宦官带路步行进入太极宫向皇上请安。
距离开席的时辰尚早,一行人又被女官领着在御花园里逛了一圈。
苏陌染在人群中走的稍慢,落在队伍后头,颇为无聊便驻足在荷塘边,随着开席时辰渐近,有不少侍女公公手捧着托盘从身后走过。
春风习习,周遭有清冽的竹香涤荡。
竹林中有一条石头小道,被来往的路人打磨的光滑澄亮,一袭墨兰色云袍短靴的男子从小道出来,瞥见池边一抹熟悉的身影,遂笑笑走了过去。
“春光无限好,只因佳人在侧。”语间,男子已经走到女子身边。
苏陌染侧头,来人正是许久不见的淮南王唐怀翊。
她莞尔对着唐怀翊见礼,唐怀翊挥袖笑道,“无妨。”
二人并肩瞧着远处一双白鹭亭亭玉足立在水面,不时闲聊着。
“许久未见王爷,陌染还以为王爷回了金陵。”
“去年因着洪涝回来,结果却碰到了繁多佳节便逗留此处,眼下确实没有多久也该回去了。”话音落下,唐怀翊转身倚着栏杆望着女子,“我也没想到会在此处遇到姑娘。”
苏陌染想起之前二人交流也常用平语,她并未回眸,对身侧那道探究打量的目光视若无睹,“今日皇上设宴为家兄接风洗尘,王爷怎会没想到陌染会在?”
面对她的打趣,唐怀翊只是笑笑,“其实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姑娘......”他收回落在女子身上的视线转而看向湖面。
苏陌染感受到他话语中略带踌躇以及忐忑,心中暗暗有了些猜想。
“金陵是个歌舞升平的地方,与洛阳不同,所到之处皆带着一丝杨柳风情。”语罢,他又瞥了一眼女子神色,接着道,“我就想问问你,是否愿意同我一道去......金陵?”
纵然心中猜测,可待他说出口时苏陌染竟也还是觉得那么一丝恍惚,波澜不惊的眼眸晃过一丝动漾。
“金陵虽美可于我却是陌生,洛阳虽冷漠不近人情,可于我却是万般牵扯,陌染轻易做不到了无牵挂。”她稍稍侧头,对上男子希冀却转瞬有丝黯淡的眼眸,“若当真有一日陌染能放下,必定会去探望王爷的。”
他用平语而她始终尊卑有别,显然将二人稍近的距离又拉开一道天亘,唐怀翊心中亮如明镜虽难掩失落,可俨然付之一笑。
“如此,那就静候光临。”
是句玩笑话,只因他明白她不会去,他也等不来。
对面有一道明艳的身影朝这边过来,苏陌染瞥见,女子身穿绯色宫装,身后跟着成列的侍女,唐怀翊随着她的眼神望去,张口道,“那是最近盛宠的阮昭仪。”
“嗯,我知道。”嘴上敷衍着,她却还是不住多往那看了几眼,若不仔细看,她定然是看不出正步履翩然,头戴金步摇,嘴角勾起一抹疏离却又亲昵笑容的女子是阮宁微。
她已然不是那个走路颤巍,见人总爱垂着脑袋,满脸写着“不自信”的小庶女。
如今她变换了周身气质,苏陌染竟一时也说不上是喜是忧。
杨柳拂面,女子身侧有侍女抬手为她掩去枝条,阮宁微也一早就看见湖边站着的两人,面上早已扬起了笑。
女子走近,二人欲要见礼又被阮宁微伸手扶起,她打量着苏陌染,不觉感叹,“苏姑娘还是那般国色天香。”
一旁的唐怀翊看出二人是旧识后,颇有眼力见的借口离开。
二人沿着湖边挪步,阮宁微让下人止步在几丈外,周遭只剩下二人。
“陌染以为娘娘今日不会来。”
语气客气疏离,尊卑有别,顿时将二人的距离拉开,阮宁微的笑容一度僵在脸上。
然而很快她恢复如常,“陌染你不必这样,你我还是像以前那样做姐妹如何?”
苏陌染本该点头应下,可竟连她自己也不知这突如其来的陌生感是从何而来,最终她无甚反应。
而阮宁微早已自顾自说开,“眼见就要开席了,等宴席结束你可否留下陪我聊聊?”
苏陌染犹豫一会,还是点点头。
见她应下,女子笑逐颜开,挽着她二人走到赏心亭。
......
待她们走到赏心亭时,众人均已到齐,苏陌染还是顾及尊卑,特意靠近亭子时就将被挽住的手抽离,却没想到还是被幼帝看见。
苏陌染特意落后几步,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亭中。
虽然是接风洗尘,但比起群臣宴来说场面实在有些小,除皇帝太后、几位得宠的妃嫔外,就是几位王爷,然后便是苏家人。
苏陌染环顾四周,妃嫔中并未见得苏应蓉的身影,她又想起选秀后宫中的流言,说是这一批新晋的妃子中有一些皇帝甚至连宫门都没踏入过,于是她便猜到苏应蓉想必就是做了冷板凳来不了这样的席面。
想当初因为选秀,她还冲着自己得意了好几回,现在想来当真是有些可笑又可怜。
待二人落座后,皇帝侧头问身旁的阮宁微,“你与苏府嫡女还是故交?”
声音不大,却还是被苏陌染听见,她端起茶盏,漫不经心的抿了一口,又听见阮宁微回道,“算不上,就是难得能同臣妾能说上几句体己话的。”
亭外几丈远的阔地上搭建了一个临时的台子,待幼帝宣布开席后,就有几个唱评弹的女子抱着琵琶走上台,一阵袅娜悦耳的琴音便从指间倾泻而出。
苏瑾念仍旧话不多,目光紧紧盯着台上,实在不得已皇上问话时才会转头看向上首,只不过很快便又垂眸。
一曲唱罢,趁着空隙唐暄和和众人寒暄起来,也提到了苏瑾念的婚姻大事。
“苏将军眼见今年也快二十四了吧,怎么还不曾听说有过订婚。”
闻言,在座的人几乎都一顿,苏陌染执起酒杯的手僵住,转瞬她看向苏瑾念,只见他面色如常,弯眸笑道,“一介武夫岂敢耽误女子。”
本以为此事会就此揭过,毕竟当事人已将话口截住,奈何幼帝又开口问道,“爱卿可是过于自谦了,谁人不知攘边将军能文能武,也不知今后那位女子有幸得其陪伴一生。”
语罢,他一个人笑开,在座的谁人不知当初百花园,苏府嫡女为其兄求赐婚一事,而眼下的女主角却已然成为伴君身侧的娇人,显然没有人会以为幼帝已将此事忘却如今的话只是一个玩笑。
苏瑾念嘴角上扬,可眼底浸满冷意,他垂眸道,“再过不久,臣又要赶往北境驻守边城,想必也无力料理此事了,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幼帝还欲再问,对面席中忽然有道男声,“这出戏实在精彩。”
于是众人的目光又随着他话音落下,而望向台子,苏陌染暗暗侧头,却见唐怀翊正含笑举着酒杯看着自己,于是她也举起酒杯,二人隔空一碰。
......
宴席结束,苏陌染想起与阮宁微有约,便让其余人先走,苏瑾念好似看懂她一般,与她说道,“我在宫外等你。”
苏陌染不想拒绝,可转念又想到苏瑾念来时是与自己同乘一辆马车后,便又笑着应下他。
彼时幼帝太后和一众妃嫔早已离席,待众人三三两两离席后,便有一位侍女走过来,她笑着向苏陌染行礼,随后说道,“姑娘请同奴婢来,娘娘在宫里等姑娘。”